显而易见,这样的体贴并不能让皇帝满意。先前看账本时不知道不清楚也就罢了,等仔细检查完桑弘羊总结出的核心数据,他的神经立刻崩断,啪一声将纸拍到桌上,咆哮出声:
“你们何不干脆把武库也给拿了!”
——你们拿三成,只给朕留七成,还要朕感谢你们吗?!
朕的人!!!朕的钱!!!
“喔?”听到这话,穆祺立刻兴奋了起来:“真的吗?可以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拿?”
皇帝的脸扭曲了。所幸刘先生实在看不下去,从旁插了一嘴:
“……我们调用之前就已经查过了,宫廷并没有大的营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用来发展发展工业有什么不好?”
皇帝愤怒了:“这姓穆的疯子也罢了,连你都来舔着脸胡说八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在闲暇时刻,少府的工匠也要预备宫中各项器具,岂能一气调空——”
“预备宫中各项器具,什么器具?给你的尿桶上雕三十八种花样么?”刘彻不以为然:“差不多得了,真当我不知道宫里的开支呢?再说了,没雕花样的马桶又不是不能用,总不会硌痛了你的屁股!你也享受够了,省一省又怎么了?”
事实证明,千防万防,内鬼难防,有另一个‘自己’做内应随时背刺,穆祺嘴炮的威力更上涨了十倍乃至九倍,终于臻至万难抵挡的境界。皇帝奋力辩驳几句,终于只能鼓起眼睛,一时说话不能。
可显然,穆祺的目的还绝不只是捞几个工匠,在击退了皇帝的猖狂反扑之后,他乘胜追击,又递给了天子一张新的账单,表示自己非常愿意协助陛下充实军费,但也希望陛下表示诚意,“稍微调整自己的财政状况”。
——一言以蔽之,该省省,该花花;现代世界给补贴没问题,您老也该省一省开支吧?
皇帝对此亦颇有预期,所以虽然愤怒不快,却仍旧咬着牙夺过了清单,打算能忍的尽量还是忍一忍。但等他仔细看完清单,脸色却变得更可怕、更不可控制了——与之前的冗长报告不同,穆祺把数据列得非常清楚,非常明白,一点也不含糊,绝没有误解的空间:
皇帝每年征召方士的开支,全砍;
皇帝每年试验长生不死药的开支,全砍;
皇帝派人至东海祭祀安期生赤松子等仙人的开支,全砍;
皇帝身边的宫人、随从,都要以贪贿不法的由头严查,预计可以问罪三成以上;
皇帝预备将来封禅的开支,砍掉三分之二——清单做了备注,认为考虑到封禅在如今环境中的“文化及历史意义”,可以在财政充裕的情况下尝试举办,但必须缩小规模。陈列的金器?铜器镀金不就行了!实木搭建的祭坛?换塑料也成啊,还轻便灵巧。给文武百官织造真丝衣服?我看换成化纤材质的义乌货也不错嘛,泰山府君也未必就会挑这个眼……
总之,到处都是削减,到处都是压缩,到处都是苦一苦皇帝的尖锐恶意;直白赤裸,毫不掩饰,已经不是区区批龙鳞可以比拟,而简直是在雷区上狂猛蹦迪!
皇帝只看过数页,手指手掌手臂已经一齐发抖,脸色由红变绿,由绿变白,真是花花绿绿,霎为好看——要是方士们真有望气的功夫,大概已经能看到形若实质的怒火蒸腾而上,直接点燃半边天空了。
如若换做寻常朝臣,大概天子已经暴怒破防,怒吼着要把上书的狂妄之徒关到诏狱中好好反省。可惜现在暴力上实在不占优势,于是脸色阴晴不定的变了片刻,还是只能咬着牙将清单放下,尝试运用自己并不熟悉的语言攻势,强力攻击上面列举的事实:
“荒谬绝伦!这上面不尽不实,多为虚罔,岂能一律照办!”
穆祺不动声色:“如何不尽不实,请陛下赐教。”
一句不对,论战立刻开始。当然,皇帝自己也很清楚,马桶雕花之类的项目是很难占据道德优势的,于是一转思路,只抓住清单中有关赏赐的部分猛烈攻击,拼命辩驳——
没错,皇家奢侈性的消费当然很多,但最大最挥霍的开支,却是逢年过节赏赐近臣,每年稍稍松手,就能送出价值数亿的财物——换言之,将整一年“算舟车”所征收的赋税全部填塞进去,都尚且不够;开支无度,早就成为了财政上巨大的黑洞,深为朝臣所诟病;也正是这份清单清理的重头之一。
不过,诟病归诟病,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敢劝皇帝省下这笔钱。这一方面自然是慑于皇权的威严,另一方面也是顾及复杂的现实,很难随意下决断。所以以此为理由撕扯,自然有得是推脱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