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细想想,这所谓的“鬼火少年”,不就是大汉鼎鼎大名之“五陵轻薄儿”、“长安恶少年”、“关中游侠”吗?
一个手腕高明的政治人物,处心积虑放下身段,小心拉拢一群荷尔蒙爆表的恶少年……考虑到汉高祖的成功经验,你猜他是想干什么?
穆祺的牙齿咬紧了:
“‘给年轻人腾出’——陛下要找那些年轻人做什么?”
“训练。”武帝也不瞒着自己的东道主,大概是觉得对方招待得很不错,所以他也愿意透露一点机密:“我让去病从年近弱冠的少年里挑了一些苗子,先练一练体能和队列,徐图将来。”
穆祺的牙咬得更紧了:“我再次提醒陛下,现在不是两千年前,有的经验不能生搬硬套……”
这几个月来他已经与武帝重复了不下十次,反复向他解释,体检中心发油发面是日常惯例而绝非谋逆,不要刻舟求剑搞一些抽象操作。但显然,这样频繁的提醒并无效果,皇帝的世界观已经是根深蒂固,听到提醒后只是微微一笑,脸上是某种居高临下、平静高远的悲悯——他轻轻摇头,只投过一个颜色,就仿佛是在怜悯穆祺的愚蠢、单纯、天真,根本不知世事的厚重。
……唉,也只有自己辛苦了呢。
第3章
穆祺当然忍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所以语气中已经有了火气:
“怎么,难道陛下还真想干什么大事吗?”
没错,皇帝的确继承了高祖社交恐怖分子的天赋,靠着雄厚资金在村里横行无忌,几个月下来口碑好得出奇;连外村的老头都晓得这里有个“特别懂事的小刘”,更不用在鬼火少年中的人缘——但就凭这区区小恩小惠,恐怕还没什么资格谈论野心!
“朕不想做什么大事。”皇帝语气淡然:“朕是已经死了的人,不会再热衷什么权势了。之所以暗布棋子,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以防万一?”
“穆先生没有留意到吗?”跪坐在一旁的卫青开口了:“自我等抵达之后,此处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下雨了。”
“一个多月没下雨又怎么——”
穆祺忽地闭上了嘴。他缓缓瞪大眼睛,慢慢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所以,你们是在担心有旱灾?”
皇帝瞥了他一眼,虽然神色毫无变动,眼神中却莫名多了一种孺子可教的欣慰。大概在他看来,在长久的懵懂无知后,穆祺这个幼稚而又单纯的年轻人总算是有点开窍了。
武帝先前外出“购物”,并不只是满足声色之娱,还有观察局势的隐秘用意。他每次去小卖部都要绕路到田边逛上一逛,仔细检查当地的耕作。虽然田亩中那些莫名其妙的铁马铁鸟实在搞不清楚用处,但他至少确认此处栽种的是水稻——只不过根茎相对粗壮而已;夏季正是水稻灌浆的时候,如果长久不下雨,秋天必然是大规模的歉收。
歉收就等于饥饿,饥饿就等于灾荒;而灾荒一起,无论官府救治多么得力,当地肯定会有引爆动荡。作为在皇位盘桓了几十年的政治人物,武帝只花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想通了这整个逻辑,并迅速着手准备——皇帝没有说假话,他的确对“谋逆”不感兴趣;但天下的事有备而无患,总不能真到骚乱临头的时候,大家再一起坐蜡吧?
这就是顶尖人物与一般菜鸡天差地别的区隔,当年轻而又单纯的东道主穆先生还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和平中时,敏锐而老辣的刘、卫、霍等人已经察觉到了天象之后岌岌可危的风险,按照既定经验拉拢好了足够用于自保的武力。
长安恶少年、五陵轻薄儿,营养充足且荷尔蒙过剩的青少年,可从来就是汉军最优质的兵源。拉拢了这些人后再稍作训练,那个效果嘛——啧啧啧啧。
当然,现在万事俱备,皇帝也不吝于表现一点宽容。在他看来,穆祺蠢是蠢了点,平时嘴也的确很碎很爱念叨,但总的来说招待他们的心是好的;既然心是好的,那就总该施展恩惠。
“现在看来,旱灾是免不了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皇帝掸一掸衣袖,极为从容:“只要朕在,总能保你一份平安。”
穆祺:…………我是不是还该说一句谢谢?
穆祺在原地站了许久,很想说些什么,却又终究无话可说。在察觉到皇帝大脑中逐渐诞生的奇妙幻想之后,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劝解,但现在看来效果实在不佳。数十年经验所形成的思想钢印,当然不是区区几个月的说服能够扭转;更可怕的是,跨越千年后抵达此地的大汉三人团,在常识上其实与文盲也相差不大。要想说服一群固执、坚决、不可理喻的文盲,那确实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