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穆姓方士:?
虽然方士本人大概非常不满,但卫皇后还是认可了这个说法。她派出了心腹的女官跟随,又亲自召见兄弟,千万叮咛嘱托,一定不能出半点岔子。当然,这样的忧虑纯粹属于多想,毕竟穆姓方士本人高兴与否,其实根本不生丝毫关系,因为有一个刻薄的监工就等候在侧,时时刻刻的逼迫他“实心办事”,丝毫不敢疏忽了皇太子的安保工作。
“那么。”穆祺将双手拢在袖中,一张脸拉得老长:“陛下现在满意了吗?”
也实在无怪乎他的脸拉得这么长。因为老登施加的压力确实非同寻常。卫皇后先前的忧虑其实相当有道理,上林苑树木茂密水体又多,搞不好哪里就潜伏着什么肉眼不可分辨的毒虫,咬上一口就要出大事。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老登居然强行施压,要求穆祺在短时间内弄到多达数吨的防虫喷雾,将以阅兵台为中心的方圆数里地都给撒上一遍!
穆祺:……你们几个都是在搞我心态是吧?
这种荒谬的要求自然绝不可能答应,所以老登退而求其次,只要他采购上百公斤的防虫药水,让太子走到哪里就喷到哪里。不过,老登随即又提出了苛刻要求,要求这种药水一定是“婴儿友好”的,要经过乱七八糟多达几百种的什么“生态检验”。
穆祺其实很想指出,市面上的防虫药水在安全性上已经足够可靠,所谓的“婴儿友好”不过是商家推销的噱头,成分上并无差异,纯属打上标签就可以翻十倍价的无聊把戏而已。但他看一看老登的脸色,还是只有老老实实闭嘴照办,并且不能不乖乖承认,这种十倍价的噱头之所以能够在市场无形的大手下长期存在,那确实有他存在的道理。
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种噱头岂只是噱头而已?它简直可以直接等于一份往日的赎罪券呐!
不过,老登可以悄悄摸摸赎他的罪,却绝不妨碍穆祺开口阴阳:
“我真是意料不到,陛下还有这样父爱情深,爱在心中口难开的时候。”
往常老登喜欢谁厌恶谁,什么时候不是轰轰烈烈大张旗鼓,一定要闹到天下皆知、史书留名?但现在时移事迁,局势不同,居然也只有暗自蛰伏,无声旁观,以如此含蓄到近乎窝囊的态度,来悄悄展现一下心中激荡而不能平定的心绪了。
唉,刘彻,隐忍!
刘先生的嘴角抽了一抽,但居然罕见的没有发怒。事实上,他沉默片刻,只道:
“……彼此相见不相识,唯求心安而已。”
他停了一停,又道:
“事已至此,别无他想。我唯一忧虑的,不过是重蹈覆辙而已……”
说到此处,哪怕以刘先生的刚硬心性,依旧忍不住语气低沉;他远远眺望检阅台上被众人簇拥的君臣父子,神色间略有怅惘浮现——显然,当初刘先生意气风发之时,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父子相得,纵享天伦的时光。只不过物是人非事事休,也就只有泪双流了。
刘先生非常清楚,另一个“他”将太子带到阅兵现场,亲自与立下军功的战士见面,那就是有宣示统绪、托付权力,让自己的铁盘“认一认人”,方便继承人确立地位的意思。而作为一个十足十的权力动物,愿意将自己的权力与人分享,那无论从什么角度上讲,都可以算得上是爱了——浓烈的、真诚的、丝毫不掺假的父子之爱。至少此时此刻,皇帝对太子的一片真心,是绝对容不得怀疑的。
可是,时光和权力终究是最为残酷、最能变易心性的东西。当初父子相和的时光其乐融融,也丝毫不妨碍后面的兵戎相见。如今赤诚无二的父子之爱,又能维系到什么时候呢?
刘先生幽幽叹了一口气:
“此时的制度,终究还是有其不可规避的瑕疵。”
如果不是制度瑕疵,他们父子怎么会走到那一步呢?
“其实。”穆祺忽然道:“汉室的制度也未必有什么问题。历年的皇位继承,也还算平稳。”
西汉两百年光景,除了刘先生和他的亲老子孝景皇帝以外,其余皇帝的太子基本都是平稳继位;如果考虑到孝景皇帝换人确有其不可容忍的缘由(没办法,栗姬直接跳脸骂老狗,还能忍下去真可以当神龟了),那武帝搞出来的大事就格外刺眼了——怎么就你特殊呢?
“要是仔细想想,陛下也未必就一定会和卫太子翻脸的。”穆祺若有所思:“毕竟陛下与太子的父子关系,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很正常。而其余汉帝与太子之间,其实也不是没有过龃龉。只不过他们死的时间都比较恰好罢了……如果真要说大汉制度有什么毛病,那大概就是它设计冗余不足,基本只考虑到了皇帝活五六十的情况,没有考虑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