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怎么哭出来呢?该哭多少声呢?他还没事先排练过呀!
可惜,在场没有一个人是懂事的,居然不知道在这关键的时机捧上一脚。实际上,即使过了这么久,众人依旧是鸦雀无声,双目圆睁,用一种……用一种仿佛白日活见鬼了的表情看着穆祺?
穆祺有些不高兴了:“董博士?”
董博士你别不吭声呀,董博士你说两句呀,怎么都这么木愣愣的不知趣呢!再这样下去圣人也是会生气的!
董博士打了个哆嗦,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看了穆祺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仿佛是在躲避什么邪物:
“我,我——我不是,我没有——”
董博士深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到了说辞:
“仅仅只是日食,也不能说明什么天道规律——”
穆祺嗖一声从袖子里抽出了另一卷纸条:
“这是未来五十年里月食的分布时间表!”
“月食,日食月食也不能——”
“这是未来五十年里的彗星分布时间表!”
董博士:…………
董博士满脸涨红,终于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了!
在穆祺眼巴巴期待的注目下(他在期待什么?他在妄想什么?),董博士的脸色先是涨红,后是惨白,最后终于涔涔流下了汗水。眼见尊长摇摇晃晃,无力支撑,一直等候在侧的儿宽终于忍耐不住,向前一步:
“所谓五十年的预测,本就茫茫难测;谁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可以随意验证。”穆祺脱口而出:“我这个规律可不用讲究什么诚心正意,什么灵和不灵,只要天气好、能见度高,那随时随地都能验证;上到皇帝下道庶民,任何一个人也都可以验证。如果验证的结果出了差池,我自愿斩首以谢,偿还这胡说八道的罪孽——怎么,诸位大儒敢和我对赌么?”
儿宽哑口无言,一时仓皇,生怕自己说错了半句话,又把尊师和自己的三族给搭上。此时董仲舒终于缓过了一口气,见状只摇一摇头,挥手示意儿宽后退——显然,以皇帝陛下素日的作风判断,敢在他面前夸下海口的方士,那都必定是真有两把刷子的,自然不是儒生简单两句诘问可以破防;再说了,彗星也就罢了,日食月食的频率并不算低,拿这个撒谎,和茅坑里打灯笼有什么两样?
所以,现在的问题也就只剩下一个了。董仲舒注目那个不可理喻的穆姓方士,缓缓问出了最大的疑惑:
“你,你是怎么知道天象变化规律的?”
第133章
“你是怎么知道日食规律的?”
如果说先前一轮有关圣人的抢攻急如星火, 猝不及防,让大儒们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么现在稍一缓和,董博士终于迅速意识到了关窍——此人怎么会这么熟悉天象的规律?
先前穆祺提到过一次五十天后的日食, 但那时董仲舒虽然稍有惊愕,却并未如何失态——没错, 预言单次日食的能力虽然罕见,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孝文皇帝时宠幸的方士新垣平, 就曾经预见过一次正午时分的日全食, 即所谓“日再旦”;推而论之, 如果真有哪位新垣平的再传弟子延续了他的能耐,其实也不算什么太稀奇的事情。
事实上,作为真正的大儒, 继承了门派密辛的绝世高人,董仲舒对方士们的能耐还要理解得更深、更透;他很清楚, 各地方士们看似荒诞不经, 装神弄鬼,但其中鱼龙混杂, 却隐匿着不少战国诸子百家的残党、昔年齐鲁之地稷下学宫的孑余——而这些残党曾经拥有过的玄说妙理、惊人技艺, 那是连儒家都望尘莫及, 不能不讳莫如深的。
说白了,儒家能有现在的地位, 多半是千年王八万年龟, 活得长了自然成了老艺术家。但要是真刀真枪比拼什么推测天象窥探地理乃至工程学原理, 那恐怕连给墨家阴阳家提鞋的资格都没有。战国时的孟老夫子犹自不能匹敌杨朱、墨翟,后世子孙在天象上输给百家残党, 岂不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可是,也正因为对诸子的往事略有所知, 董仲舒才非常清楚百家才能的上限。他们或许可以勉强预测出几次零星的、散碎的日食,模模糊糊猜出一点日月变化的周期,但却绝对没有能耐将整整五十年的日食都精确罗列,逐次预言。
这样的,这样的了如指掌,这样的清晰明确,俨然是完全掌握了天象的规律,已经再也没有遗失和疏漏——如此近乎禁忌的知识,是诸子百家——不,是有文字诞生以来,一切士人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说难听点,要是真有哪个学派传承有这样可怕的知识,他们为什么不提前几十年就献给始皇帝?只要能当着始皇帝的面预测出几次日食,那从此大秦帝国里祖龙老大他老二,赵高看了他要舔钩子,李斯看了他要磕大头,胡亥没有他连皇位的屁都闻不到——这样的地位不爽吗?这样的待遇不高吗?何苦枉自委屈,苦巴巴的装什么神经方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