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抱着这种完全可以理解的幻想,儒生们动作迅速,纷纷离开学堂,奔往军中,赶赴他们与天子的爱情蜜月。到军中通报住下之后,先一批到来的儒生各自领到了一张白纸,要他们回答皇帝的疑问。
——喔,策问嘛。大家都熟,没什么的。
儒生们自信满满地展开纸条,看到了御笔亲书的命题:
【何为道?】
第128章
“要和儒生辩经, 就绝不能在他们熟悉的范围打架。”
穆祺盘膝而坐,双手拢在袖中,神色严肃之至。而在他头顶, 一张悬挂的白纸飘飘扬扬,上面写着墨色淋漓的几个大字:
【辩经探讨会】
是的, 在劣币案的事务大致了结之后, 同样也是在见识过后世儒生的种种变形之后, 皇帝——两个都是——终于可以腾出手来, 与大汉的儒生做最后的决断了。
简单来说, 他们打算和儒生搞个大辩经。
显而易见,这种温文尔雅的、文绉绉的斗争方式,其实并不符合皇帝们的口味;以往日的经验来看, 刘家皇帝更擅长动手而非动嘴,更擅长大青蒜而非大煸荆;之所以舍易求难, 一是因为投鼠忌器, 不能真与儒生完全翻脸;二则是他们自己也有相当的信心——他们不是还背靠着大汉儒生永远都不能企及的后援,掌握着儒生们梦寐以求的经论原典么?全本《尚书》打残本《尚书》, 这怎么不算优势在我呢?
可惜, 穆祺一盆冷水泼来, 直截了当地浇灭了一切幻想:
“一本《尚书》,又抵得上什么!”
刘先生大为不解, 抑且有些恼怒:“如何不行?孔门诸经典之中, 本就以《尚书》为尊!”
“那也只是诸经典中的一部而已。”穆祺道:“而且要辨别真伪, 向天下人证明我们手上的《尚书》真是全本,那耗费的精力, 恐怕将无可计量——现在哪里还有一个伏生,可以为我们作证?难道陛下真要锱铢必较, 一个字一个字的和儒生争论么?”
确认古籍的真假,本来就是天下最难最繁琐的事情。原本历史中《古文尚书》辨伪的官司,由上到下打了整整一千年,千百万儒生大家纷纷下场,斗得是山河破碎大道磨灭,到最后也没有撕扯出一个名堂;还是先进技术横空出世,硬生生从出土竹简中复原出了真正的《尚书》,才算勉强了结这一桩公案。那么,如果失去了先进技术的强力辅佐,没有降维打击的超绝效力,皇帝又打算怎么说服儒生呢?
总不能靠皇权钦点吧?那等于自动在辩论中认输好不好?
刘先生不说话了。坐在左侧的正牌天子(活着的那个)淡淡开口:
“那该如何对付?”
是你建议不要对儒生搞大清洗的,是你首先开始和儒生辩经的;现在到了紧要关口,当然就得你全权顶上,一刻不许松脱——这就是武皇帝的用人法则,从来不会给你敷衍甩锅的机会。
“当然是要扬长避短,挖掘儒生最根本的弱点。”穆祺道:“毕竟,只要陛下还在位置上,我们就有绝对的主场优势,可以随意挑选话题、决定规则……”
“根本弱点。”天子抬了抬眉:“什么根本弱点?”
他和儒生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怎么不知道这些士人有什么根本弱点呢?以他的见解来看,这些儒生唯一的弱点——或者说满朝文武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作为碳基生物,并不怎么耐杀——但现在他们不能玩刀子只能玩嘴皮子,那不是就直接抹消一切缺点了吗?
“这也正是我要强调的重点。”
穆祺显然有备而来。他伸手一扯,第一张白纸刷一声落下,露出第二页的四个大字:
【形而上学】
“如果是宋朝之后的儒学,那其实体系已经非常完备,辨经很难有胜算。”他从容道:“不过还好,现在是儒学的草创阶段,而正因为一切草创,积累不多,所以才会有它最严重的疏漏,辩论中决计无法逃避的要害——现在的儒学,在形而上的抽象思考上,实在太薄弱了。”
皇帝皱了皱眉,脸上渐渐露出了茫然之色;他转过头来,同样在卫霍脸上看到了相似的迷惑——这倒是令他颇有安慰,意识到并非是自己不学无术;不过诧异之情,却也油然而生了——以穆氏的文化水平,怎么可能在儒学说出连自己都不懂的见解呢?
“形而上……?”
什么怪词呀?!
“请容许我尽力为陛下仔细解释。”穆祺道:“首先,儒学的本质是一门哲学,这一点没有问题。那么,在经历漫长的争论之后,人们对哲学探讨的问题,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共识……”
哲学是对事物的思考,所以,古往今来的人们一般公认,在抛开种种花里胡哨的文字修饰之后,一个可靠的、优秀的哲学,至少应该思考以下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