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难听些,太监们好歹还有亲眷、有朋友、有乡党,有时候也不是不能与士人们和光同尘的;但被汉武帝驱逐过来的流放犯们可是真没有一丁点软肋;他们是完全的、绝对的外来者,没有根基也绝不可能有什么根基,所以只能无条件的依附唯一可以庇护他们的中央皇权,不折不扣的执行每一条命令,拼尽全力地与地方作斗争。
换句话说,这简直是阉宦的pro max版,太监们在政治上的真正上位替代品,完美保留了宦官们的一切长处,而几乎规避了一切短处——宦官们当然孤家寡人,但正因为孤家寡人心理扭曲,所以做事常常没有底线;而流放犯们呢?流放犯们倒是在三国没有什么软肋,但他们的九族可是在武皇帝手上捏着呢!
趋利避害,取长补短,这样的人手安排看似匪夷所思,但如果仔细推敲,仿佛还真的相当——相当之合适?
穆祺愣住了。
刘先生还在问他:
“此事是否可行?”
穆祺默然片刻,终于开口:
“陛下打算把谁送过去呢?”
“当然是有谁送谁。”刘先生略不介意,一点也不打算掩饰他拉壮丁的本质:“只要罪名合适,都可以安上一个流放的判决,送到这里来服刑;我甚至还可以让他们自己选,是到缈缈未知之地拼死一搏,还是到江南漠北去筹措人手,开采矿藏?无论他选择哪一样,朕都可以恩准他。”
这能叫“恩准”么?穆祺有些无言。不过,从投入产出比来看,其实很难说西汉的蛮荒边疆和三国的世家庄园到底哪一个更危险。江南和岭南的野人瘴气当然很不好惹,但大族们豢养的私兵也不是什么吃素的温良货色。还真不好比较哪个的生存率更高。
所以,但凡这些三教九流的犯人还想活下去,那就不能不在流放地紧密抱团、提高警惕、严格遵守皇帝的指示,而绝没有什么躺平摆烂、非暴力不合作的空间——毒蛇猛兽和世家私兵大抵都是没有什么怜悯的,那这一下就连流放犯们的工作积极性问题都能完美解决。连监察的成本都可以大大节省下来了。
那么,综上所述,这样的思路似乎还真的挺……合适的?
穆祺鼓起了眼睛。
颇为微妙的寂静持续了片刻,直到刘先生再次询问,坚持要穆祺拿一个意见——显然,他在这个主意上已经推敲了很久,对这个主意也确实非常满意;所以必须要关键人物给出一个态度。而这个态度嘛……
穆祺思索良久,慢吞吞道:
“这个思路,在执行上还是很有难度的。”
在执行上很有难度,也就是说大方向上是没有问题的,总体来讲还是可以实行的。听话听声,刘先生立刻把握到了关窍:
“什么难度?”
“技术上的难度。”穆祺道:“陛下应该清楚,管理局对‘门’的使用有很严格的限制,原则上讲,只有‘门’的持有者一人,才能使用门的穿越功能,自由往来于各个时空。”
“只有持有者一人能用?”刘先生颇为怀疑:“那我们君臣又算什么?”
穆祺没有回答,只是颇为含蓄的望着他。而刘先生愣了一愣,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显然,无论他还是长平侯及冠军侯,在某种意义上都不能再算是“人”了。
某种意义上讲,管理局的规定还真是怪严谨的嘞。
既然规定这么严谨,那估计就不好直接违反了。刘先生的面色五颜六色的变化了一圈,忽然开口道:
“——‘原则上说’?”
都是在案牍文书的官僚主义中泡大的千年狐狸,大家谁也不要和谁扯《聊斋》,什么叫“原则上不可以”?原则上不可以就是实际上很可能可以;什么叫“很有难度”?只要用一点心思,那难度也不是不可以克服。对于一般人而言,禁令和规则是红线和准绳;但对于刘某这种法外狂徒来说,这些处罚措施则基本等于价目表——只要出得起价钱,那什么不可以试一试?
“原则上说。”穆祺慢慢道:“运输外人是不行的,只能运输一些用于贸易的……生鲜产品。”
“生鲜——生鲜产品?”
刘先生愣了一愣,忽然反应了过来。先前他与葛氏签订所谓战利品交换蜀锦的协议时,穆祺就曾经承办此事,将大量的骡子和牛羊运输到了西蜀,极大支撑住了北伐的运力;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走的“生鲜运输”的条目——理论上讲,这种生鲜运输应该只是管理局为员工开的福利小窗口,允许员工从自己的世界进口一点活物打牙祭;但如今看来,穆祺摆明是滥用了这个规则:毕竟,正常人应该是吃不下几千匹骡子和肥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