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士族政治中泡大的阴毒老登是很难办的,因为比起一般拈轻怕重软弱无能,完全符合一般文学作品中刻板印象的新时代废物名士,阴毒老登们是真敢死的——别说逼迫这些人吐出保命老本,就算审问中言语稍有不对,这些精明得蛇一样的老货搞不好都会立刻咬舌自尽,免得受辱于刀笔吏之手,“玷污了家族的令名”!
正因为有此远见在先,刘彻才一直不愿意亲自见司马懿,怕的就是言谈中起了冲突,这老头抬头一撞血溅当场,碰瓷碰得叫人恶心。
而现在,穆祺单枪匹马,跑出去动动嘴皮拨弄是非,居然能取得此梦寐不及的效力,那惊愕之情,自是由心而生,乃至不可自制了:
“——你没对司马懿上刑吧?”
高门公卿之间还是有脸面的;要杀要剐姑且不论,要真把司马懿零敲碎打上了大刑,那这面子也就保不住了——而且保不住的还不是穆祺的面子,而是诸葛武侯的面子;你姓穆的发癫不要紧,难道诸葛氏还能落一个刻薄残忍的名声?
“当然没有。”穆祺向刘先生保证:“我只是告诉司马仲达,如果他坚持不肯妥协,我也就只有无奈地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比如说将俘虏的魏军将领送几位回去,让他们到洛阳看一看家人。”
硫化氢中毒有明显的时效性,基本上开头二十四小时死不了后面基本也就死不了了;甚至某些人距离爆点足够远躲避足够快,自身体质又足够好,在经历充分的休息、呼吸一点高纯度的氧气之后,原本神经受损的症状也在渐次消失;他们或许还有后遗症,但已经恢复到了足够正常的地步——正常到可以一字不差,牢牢记住某些令他们惊恐万分、永不能忘的未来剧透。
显然,要是真让魏军将领将关键的消息给带了回去,那洛阳朝廷的反应姑且不论(说实话,这些人未必多么忠诚于曹魏少帝),司马氏的社会生命物理生命乃至于一切的一切,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走入清零的倒计时。
不错,魏军高层也未必知道司马家那点狡兔三窟的弯弯绕绕,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人脉和死士只能在人活着的时候发挥作用,只要他们真抓实干、勤奋不懈,努力将司马懿的血裔全部了结,那不就再也没有什么后患了吗?
对付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最好最彻底的办法是什么?黄巢大西王等老前辈早就教诲过大家了——怎么办?只有杀。
蜀军要脸,诸葛丞相要脸,穆祺要顾忌诸葛丞相的颜面也不能太不要脸;但被未来恐吓得近乎精神失常的魏军将领可没有这个忧虑,要是把他们给放了回去,那他们为了自保所做出的狠辣手段,当然也会超乎一切人的预料,而且完全无法控制。
世家门阀的后手是为了将来东山再起用的;要是家族血裔被一杆清空,那当然也就谈不上什么东山再起;孰轻孰重,自能分辨;至于什么世家门风,什么姻亲脉络,什么出卖了一家的老底等于出卖了所有人的老底,此时也都顾不得了——事到如今,只有请诸位先生赴死了嘛。
“其实说实话,我内心是很想看着司马懿拒绝合作,然后我们放人回去大杀四方,最好破罐子破摔,将洛阳京城中与司马家沾边的所有士族全部都清理干净;所谓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能省下多少手脚。”穆祺稍微解释了几句自己的用意,随后长长,长长叹了口气:“——可惜,我不能。”
“听起来,你倒是很软弱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穆祺意兴阑珊:“统治也是有技术的,而至少在现在,这个技术还垄断在世家高门手里;如果要想接收中原,非和他们合作不可……”
东汉经术传家之后,世家坐大已成定局;高门名士依靠垄断知识而垄断仕途,皇位坐的是哪家哪户,都必须与他们紧密合作,才能借用这些被严密封存的技术,维护自己的统治——而皇帝的选择,无非是妥协力度的大小而已。魏武帝东征西讨,开创基业;但毕竟千秋万世之后,逃不得一个篡字,所以必须要九品中正,与士人共天下;到了司马家篡位的时候,合法性更加岌岌可危,于是妥协就只能更加残酷、没有底线。诸葛氏——至于诸葛氏,“兴复汉室”的合法性当然吊打另外两方,所以理论上需要做出来的妥协也要小得多,这也是西川先进性的体现之一。
——但还是那句话,最后是不可能没有妥协的。
既然最终要妥协,那总该选一个好一点对象来妥协。在这上面司马懿就很有优势——喔,这倒不是相信他品行高洁道德高尚,而是相信司马懿绝对的灵活性;当他的利益与洛阳高门一致时,他会坚决维护世家百余年来的体面,将自己打造成最可靠、最坚贞,堪称名士标榜的名士;等到确认自己的利益与高门的利益再也无法调和,那他一定会在最短时间一转攻势,立刻对着先前的盟友们疯狂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