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司马先生以为,以自己创业的种种举止,晋朝的国祚到底能不能长久呢?”
说到此处,穆祺特意停了一停,仿佛是在等待司马先生的回答。司马先生当然是回答不出来的,但听完这寥寥数语之后,瘫软在榻上的宣王喉咙里忽然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仿佛是痰液上涌,堵塞不能,下一刻就要卡住喉咙,乃至一口气上不来,直接飞升上界——
穆祺叹了第二口气。
“别装了。”他平静道:“我知道先生是想假装痰症,喘不过气来直接撅过去;但是痰症的症状还是相对明显的,不是含口痰在喉咙里就可以伪装的——”
一语既出,立竿见影,司马懿喉咙中的咯咯声立刻消失,再也听不到了。
事实上,对于司马懿的强烈破防,穆祺还是有心理准备的。
喔,这种破防肯定不是因为什么“晋祚复安得久”。被自己的子孙鄙视自是非常羞耻的事情,但司马宣王何许人也,怎么会在这种无聊的道德批判上浪费精力,自我内耗?他真正敏锐关注的,是这句惊天暴论诞生的背景——晋明帝为什么会说出“晋祚复安得久”?因为丞相王导给他科普了晋朝开国的全部黑历史猛料,把这少年天子直接整得三观崩溃,再起不能了。
黑历史不重要,“晋祚复安得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国的丞相居然敢在皇帝面前爆这种猛料——这又是什么意思?
晋朝的黑历史自然额外多了一点;但哪朝哪代没有过黑历史?别的姑且不说,设若汉武帝兴之所至,偶尔询问重臣们自家祖宗安邦立国的往事,难道还有哪个大聪明敢公然揭发高皇帝骑人脖子骂人祖宗拿儒生帽子撒尿的光辉往事,把汉武帝逼得痛哭什么“汉祚复安得久”么?——要真有哪个丞相疯到此种地步,那武帝绝对能让他家上下八代都后悔生到这个世上来,家里狗要上锅、猫要剥皮;牛羊活埋,鸡蛋散黄,连路过的蚯蚓都得竖着劈——敢非议高祖功德,翻了天了你!
——显然,任何一个有实权的皇帝都不会容忍这种“真诚”;换言之,被逼得只能痛哭“安复得久”,那说明皇权已经极度衰微,衰微到连自己的尊严都无力保护了。
高平陵之变到晋明帝也不过五六十年,从晋朝开国算起更是只有三四十年;区区三四十年的光景里,皇权就堕落成如此毫无威慑的样子,思之可谓触目惊心;更关键的是,晋明帝这个玄孙距离司马懿这个高祖不过五十年,那就意味着开国之后皇帝频繁更替,每一代执政的平均时间恐怕都不超过十年……皇权频繁更替,必然就会有幼主临国的局面;天子年幼,皇权衰微——诶,这个局面,怎么这么眼熟呢?
黑历史不足以叫人破防,子孙后代的蛐蛐也不足以叫人破防,但立国三四十年就搞出权柄下移威福沦丧幼主临国的地狱局面,那就实在让人有些绷不住了——也是,家族几百年的名声就换来个这,换了谁能够绷得住?
当然啦,如果单单只出小皇帝也没有什么;东汉同样出了不少小皇帝,但只要托孤的大臣选得得力,靠着在外戚士族宦官这三颗鸡蛋上跳舞,勉强还能把局面撑下去;但要是在晋朝搞什么托孤嘛……唉,还是看看远处的宣皇帝吧家人们!
晋武帝司马炎说得好啊,“使我得诸葛以自辅,岂有今日之劳乎”!平日里可以放飞自我,追思先祖,临了了看看自己那个“圣质如初”的宝贝儿子,那个“贤德恭让”的宝贝儿媳,那真是一股凉气,从头灌下,刺心剜骨,不可克当;以至于都顾不得什么国朝的体面,要开始大捧老对手诸葛亮了——说实话,要是在这个时候大捧自己的祖宗,那才真是自寻死路,一点都不冤枉呢。
“说起来也有些奇怪。”穆祺若有所思道:“司马氏应该是有点长寿基因在身上的,汉末以来,家族里的人轻轻松松都能有个六十几七十几的寿命;但从东晋晋元帝之后,司马家的皇帝似乎就没有活过三十岁的;前后所有皇帝,也就只有开国的晋武帝和往后的晋孝武帝稍微有点权威,其余都与傀儡弱主无异……难道洛水之神,还当真有些法力不成?”
“司马先生?司马先生?来人呐,司马仲达厥过去啦!”
看来司马仲达还是得多练练,一本《晋书》朗读不过数页,居然就两眼一翻,直接撅了过去。穆祺一开始还以为这又是老套的装晕装死,还想提醒他同样的招式真的不能对圣斗士使用三遍。但摸一摸手腕后发现心跳不对,他才霍然起身,大叫出声。
还好,穆祺这一次来带了几瓶关键的药物。他给扒开司马懿的衣服,直接在胸口打了一针肾上腺素,强行扩张血管增加流速,把人硬生生从昏迷中拽出来了——虽然依旧是满脸紫胀、气若游丝,好歹生命总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