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问题说明修德没有修到位;没有修到位所以还要再修;这种闭环赢学是他上辈子领过大教的,而老登领略多年,对此只有一个感想:
——怎么办?只有杀。
可惜现在身处军营,暂时无法直接攻击儒生,于是他毫不客气,转而攻击另一个自己:
“这样激烈极端的言论,亏得你也好拿出来议论!天下难道少了发疯的儒生么?!”
显然,活着的大汉天子是早就读过了这些谬论,也早就静静地破防过了。所以他只叹了口气:
“我赞同你的意思。不过有一点说错了,这些主张削减开支的儒生还远远算不上极端……”
——还有高手?!
在老登愕然的目光中,活皇帝又抽出了一叠白纸:
“修《尚书》、《诗经》的儒生意旨颇有不同。他们竭力声称,之所以天下会有这么多的丑事,都是因为人们爱慕珠玉轻贱仁义,为了铜钱这种不能吃不能穿的东西费尽心机,所以才会世风日下,不可收拾。所以他们主张,要禁止一切买卖、交易,废除钱币,重归上古淳朴之世……”
为什么人类会有罪恶、会有纷争、会有贫富差距?因为世界上存在着钱币,以及以钱币为基础的商品经济——那么,只要我们废除商品经济,废除货币,不就再也没有这些脏东西了吗?弃尔形体,堕尔聪明,大家一起回归到上古以物易物的时代,又哪里还有这些物欲横流的烦忧!
修德什么的只能治标,废除货币才能治本。与这样的宏大建议相比,区区九成的财政削减,不就一下子显得温和从容、和蔼可亲了嘛?
老登瞪圆了眼睛。
“……这些儒生疯了。”
沉默片刻,刘彻低低开口,语气已经略有恍惚。显然,在如此宏大高深的论述之前,除了“疯了”这个无力的指责以外,他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皇帝无言点头,神色同样木然。
“——不过,儒生疯了归疯了,你迎合他们做什么?”刘彻忽地又道:“以长安之大,何时没有疯话?你把这些资料收集起来,不等于替他们张目吗?”
天下的事情,不上称没有二两重,上了称一千斤也打不住。儒生发疯是儒生的事情,但皇帝悄悄摸摸把他们发疯的言论搜集起来,那就是全天下的大事了!
“朕这么做,当然是自有缘由。”皇帝淡淡道:“如果只是儒生自顾宣扬,那其实也没有什么。但你可能不知道,这些揭贴在京城很受欢迎,非常受欢迎。”
“这么受欢迎的东西,朕当然不能不看一看,是不是?”
第102章
“很受欢迎。”老登慢慢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皇帝道:“这些揭贴非常受欢迎, 所以才会被送到朕的面前。”
皇帝派去的使者“监察民情”,当然不可能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关注的重点, 必然是被长安上下所热烈追捧的某些论调,而根据使者的观察, 儒生们推出来的这个大开倒车, 梦回上古的论调, 恰恰就是最激烈、最热情、最受欢迎的观点之一——使者们收集上来的揭贴, 就是由市井商贩们自行传抄、扩散的手抄本, 其传颂之积极主动,简直不在所谓《张角奇遇记》的话本之下。
老登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表达质疑;但话到嘴边, 却又实在无法开口——他清楚“自己”的脾气,如果这种莫名热度背后真有什么看不见的黑手暗自操纵, 那估计使者就是掘地三尺, 也得将始作俑者挖出来拷问示众;如今“自己”不声不响,不言不语, 还有功夫仔细阅读这些荒谬的揭贴, 那说明是真找不出任何甩锅的对象, 以至于无可奈何,不能不直面这一古怪的现实。
——所以说, 为什么呢?
如果强行要解释, 那其实也不是没有理由;譬如舆论天生就喜欢偏激古怪的论调, 譬如传抄这些揭贴的平民很可能根本没有搞懂儒生的玄妙理论,只是图一时痛快而乌鸦学舌而已;但千万种理由逐一从老登心中浮起, 却又一一陨灭;在内心深处,他其实非常明白, 这样的论调能够大行其是,那其实只有一个根本的缘由——
长安城中的百姓真的非常不满。
为什么不满呢?因为抛开后面的逆天观点不言,儒生们前头的批判说的都是真话——从高皇帝以来,关中朝廷铸了七十年的铜钱,这种往钱里掺铁的伪劣勾当也就干了七十年;长安天子一届一届换过多少个了?到现在改过不啦?!大家受苦受了七十年,凭什么不能抱怨?!
如果说其余地带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金银珠玉毫无用处;那关中长安富集天下精粹,本来就是这个时代贸易最为兴盛的都市;城中商贩云集,遭受□□的荼毒格外严重,人家长久淤积的愤恨,当然要找个口子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