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是什么样的“前人旧智”嘛。那显然也是一目了然。那些漫天飞舞的传闻一点也不遮掩,有鼻子有眼的给司马侍中上了不少劲爆段子;什么“鹰视狼顾”、什么“司马懿必预汝家事”、什么当年魏武帝曹操梦见三马同槽,那匹“马”指的恰恰就是司马,可见此人雄心勃勃,天意早有预兆;段子还引经据典,郑重指出:当年曹操征召司马懿入朝为官;司马懿以“风痹”为由推辞,说他身体僵硬疼痛,已经不便举动,直到痊愈后才应召入朝;但如果仔细算来,那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不刚好就是在他“风痹”的时候生下来的吗?
您老都已经全身风痹,举动不能了,这儿子又是怎么生的?风痹发作时全身关节痛得像刀割,您老一边忍痛一边造人,这兴致是不是也太好了些?
又尖酸,又刻毒,又涉及大人物隐私,隐约中还有点淫秽的意思。这样的段子,当然是随风流布,口口相传,迅速就炒出了惊天的热度;即使魏军全力弹压,也拦不住这些谣言无孔不入,随春风而散播至渭水上下——再说了,段子中的某些内容确实是证据确凿(比如司马侍中长子的出生时间),无可辩驳,不能不令知情者——尤其是军中的知情者升起莫大的猜疑。
事情走到这一步,司马侍中也必须得回应了。当然,他还是表示得很淡定、很从容,一面下令释放因为搜捕谣言而被无辜波及的士卒平民,一面公开安抚亲近心腹,表示谣言止于智者,自己风光霁月,自然无愧于心。而且——
“葛氏情急之下,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可见其技穷无路,快要支持不住了。”他镇定自若,对着众人抚掌而笑:“强敌走投无路,我军胜利在望;诸公不应该为我愤怒,而应该为我欢喜才是啊!”
一语中的,立刻就逆转了魏军上层的心情。没错,长时间一动不动蹲王八,不但蜀军焦躁难安、情绪不稳,魏军将领的心情也相当之糟糕,只是在强压下勉强忍耐而已;如今眼见敌方露出急迫不安的破绽,这场战争似乎结束有望,那当然如释重负,欢喜无限。谣言所激发的种种诡秘猜想,至此亦消弭无踪——
靠腚力硬生生腚出来的胜利当然有些丢脸;但只要最终能磨走诸葛氏,丢脸又算什么?
轻描淡写安抚住了上层的情绪,将谣言影响消于乌有;司马懿又给洛阳寄了一封信。没办法,蜀军传来的段子颇为恶毒,不少似乎在影射他本人的不臣之心,甚至刨根究底地翻出了早年的往事;哪怕为了打消少帝的疑虑,他也不能不稍作姿态,在书信中恭敬请罪,表示出惶恐不胜、战战兢兢的态度——当然啦,少帝肯定不会相信这个态度,司马懿也不指望少帝相信这个态度;但君臣之间一唱一和,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嘛。
遇到这样特殊的情况,曹魏的办事效率同样可以很快。司马氏谦逊请辞的书信送到洛阳皇宫之后,少帝曹睿立刻挥毫泼墨,亲笔写了一封密信安慰老臣,并派使者带上丰厚的赏赐犒劳,送至前线,一定要在天下人面前彰显君臣相得的殷殷情谊,将蜀军的挑拨离间消弭于无形之中。
既然是要在天下人面前彰显情谊,那这赏赐的流程就不能走得太迅速;使者带着一大车的礼物招摇过市,过一站就得停一站歇息,每到重要关隘之处,还得召集当地的官吏长者,宣扬皇帝之于司马侍中的莫大信任,尽力消除谣言可能有的影响。而这样慢慢吞吞、斯斯文文、大张旗鼓的行进方式,当然就给某些手脚提供了空间。
自京城出发的第五日,使者奔波多处,精力疲惫已极,安顿好赐物后倒头就睡,不多时呼噜连天,人事不醒。到了丑时一刻,一架小小的无人机自天窗中飞入,无声无息地降落高度,抛下一根附有强力胶质的锁链,恰恰搭在了被安放使者床头的锦盒上。
——那里面装的,恰恰是少帝亲笔的谕旨。
没错,从宣扬谣言的一开始,皇帝陛下就非常清楚,这种造谣手段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归根到底,曹魏的皇帝和大臣都不是什么蠢得挂相的npc、攘外必先外内的绝世类人;他们有脑子、有经验、同样也会看史书。只要能吸取长平之战的教训,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那无论谣言多么悦耳多听,都决计不能左右此次战局。所谓疏不间亲,只要曹魏的皇帝信任前线的大将——或者至少表面上信任前线的大将,那再多谣言也要不攻自破。
不过,即使明知结果,刘先生依然选择了花费精力散播谣言;因为他本身的目的也并不是要动摇什么莫须有的信任——既然谣言已经浮动人心,那前线的大将就总得向天子陈奏;只要洛阳的小皇帝一封密信寄到,他们动手脚的机会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