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穆祺已经通过特殊的渠道拿到了确切的消息,发现巴蜀成都一带出现了不少各种手册的抄本;来历不明、技术粗糙,大概是当地商人盗版的结果。但这并不会触怒掌握版权的方士;或者说,大量盗版的涌现正是穆祺所希望看到的东西——模仿是超越的第一步;揣摩、仿效,乃至于直接窃取,正是这样近乎不择手段的欲望,促成了资本永无休止的增殖与扩张;一旦这种扩张出现,那就意味着无形的大手即将释放它最强大、最无可匹敌的魔法。扭曲人心、塑造共识,此种魔法的力量,即使穆氏本人也绝不能掌控——
可惜,刘先生没有心思听这样长篇大论的描述。当穆氏又开始喋喋不休的念叨什么“自由市场”、“资产法权”、“正向循环”之类半懂不懂的古怪词汇时,刘彻自动无视了这些废话,将其全部理解为现代魔怔人发癫时的惯有的症状;他直接转头询问长平侯:
“军队的主力大概会在十天后动身,你与去病要随同出征吗?”
长平侯猝不及防,大为愕然:“什么?”
“我找‘他’要了几个位置,就说以筹备后勤、协调运输的名义,可以随同出征。”刘先生淡然道:“如果愿意,我可以把你们的名字一同报上去,连带随军的差遣、职务,都能一并安排,并不麻烦。”
这个发言颇为出乎意料,以至于仍在喋喋不休的穆祺都闭上了嘴,以一种极为诧异的神情望向了刘先生:
“‘并不麻烦’?”
显然,作为深谙各种老登恶劣本性的过来人,穆氏一听就懂,根本不会信这种笑话——什么叫“并不麻烦”?所谓“要几个位置”,说得真是轻描淡写,但绕过正常步骤强行向皇权索要军中的职位,那实际就是染指军权、染指最高暴力;坐在皇位上的那个鲜活版独夫皇帝,会觉得这种事“并不麻烦”?
……好吧,死鬼老登毕竟是已经蹬腿的人了,又有系统规则严密束缚,真说他要篡权夺位也没什么可能;但军权这种事本来讲究的就是圣心独断绝不能有一丝风险,更不必说,鲜活版本的皇帝应该还在绞尽脑汁,严防死守的围堵死鬼老登撬墙角的可能,应该是绝不会允许他与“自己的卫霍”长久接触才对。
所以——
穆祺震惊道:“陛下做了什么?”
难道真发生了什么不忍言之事吗?!
“没有什么。”面对这颇不体面的震惊,刘先生云淡风轻,尽显从容:“只是我答允了‘他’一件事情而已,都是小事。”
事实上,在数日以前,当刘先生秘密进宫,向‘自己’提出查手军权的要求时,他同样也预计了一场狂躁的、歇斯底里的、不可遏制的暴怒;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已经为此准备好了一切的说辞和辩护;足以说服——或者恐吓住另一个“自己”。
但出乎预料,当听完这匪夷所思的狂妄要求后,坐在皇位上的活皇帝并没有立刻发怒——好吧,虽然他的脸的确是非常厉害的抽搐了一刹那,表情也在瞬间变得相当狰狞——但他终究是平静了下来,没有咆哮没有回骂,甚至没有说几句刻毒阴损的回击。他只是深深呼吸了几口,以一种平直的、冷淡的语气开口了:
“你要先为朕做一些事情。”
刘先生皱起了眉。他自然知道,说服另一个自己放弃军权的垄断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他甚至也打算为此付出一点东西;但无论如何,这种“付出”应该是以自己为主导,受自己的控制,由自己安排,而非由其他人(哪怕是另一个‘他’)高踞皇位,以如此傲慢的态度,居高临下的提出。
即使双方谈判,你来我往,总也该拿出一点谈判的诚意和热情来。刘先生默然不语,极为冷淡的表达了反抗的态度。大爹与大爹永远是彼此不能相容的,在另一个自己放下颜面,表现恰当的、正确的态度之前,对话当然很难进行。
不过,皇位上的皇帝并没有理会这点隐晦的别扭。他只是缓慢的、冷淡的继续:
“在十几天前,朕召见了去病,然后发现了一点异样。”
刘先生眯了眯眼,终于挑起一边眉:
“什么异样?”
“他喜好的战术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皇帝道:“朕与仲卿考核了他近日以来的进展,让他详细推演汉匈战场上可能有的变化。在推演中,他布置战术的习惯完全变了——他很少再沿用过去以骑兵冲锋、高强度行军追击的战术,反而更愿意——更愿意用一些新的技术,尝试新的方案。”
虽然至尊的语气死板、僵化、毫无起伏,刘先生仍然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喔”,然后——然后连另外一边眉毛也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