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做出来的呀。”他叹息道。
霍去病自豪道:
“是的!”
“那也难怪穆——穆大夫非要把你带上……”大将军喃喃道:“既然如此,你先在这里等着,稍后陛下会派人呼唤,我们一起去面圣。”
说到此处,大将军停了一停,到底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
“去病。之后面圣的时候,你还是要小心留意。说话——说话注意些才好。”
没错,虽然在放完十几发闪光弹和烟花后,莫大震撼余威犹在,宫殿中已经没有人有心思继续议政,也似乎根本没有这个必要继续议政,但御座上的至尊却绝不愿意顺应这个显而易见事实。仿佛是为了表明什么“哼,朕才不在意这点奇技淫巧呢!”的莫名心情;他硬生生坐下来把会给继续开了下去,就算群臣都已经无话可说,也一定要亲自点名,让丞相御史大夫和大司农等三巨头依次登场,把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所有人都已经熟悉、所有人都议论烂了的数据从头再说一遍,然后让大家再次讨论,还一定要“别出心裁”。
……不是,你有病吧?
可惜,如果说职场上还能有勇士怒怼资本家,那朝堂上就肯定没有这样敢拿三族冒险的高人了。所以,无论心中再不情愿、再莫名其妙,大家都只能肃立原地,恭敬聆听各位重臣重复先前早已达成的熟烂共识,并时而点头、微笑、适当调整表情,表示自己是在认真聆听,而非神游九霄之外;同样,负有记录之责的侍郎也要侍立在侧,在白纸上奋笔疾书,竭力从已经翻来覆去、榨过数次的废话中总结出新意;当然,由于好的新意实在太难,他们总结出的要点大致如下:
——【丞相公孙弘强调,粮仓中一定要有粮食!】
——【御史大夫张汤强调,武库中一定要有武器!】
——【大司农郑当时强调,账册上的数字一定要用墨水来写!】
总而言之,大抵都是这样“三角形一定有三个角”之类的废话文学。但废话文学与否,姑且不论,至少站立前后的侍郎们书写涂抹,来回翻页;聚精会神,一一比对;看上很有那么一副专心致志、勤于政事的景象。刷刷声此起彼伏,论政声抑扬顿挫,重臣们依次上场,尽力将局势炒得火热,绝不肯在陛下面前落下一丁点的话柄。
在此热火朝天的景象中,最冷落、最尴尬的,大概当属刚刚才出完风头的穆姓方士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亲眼目睹完方士展现的伟大奇迹之后,皇帝并未表现出任何应有的兴奋;甚而言之,当最后一发烟花熄灭、炫目光影渐次消失,天子几乎是生硬冷淡的直接转移了话题,直接将方士酿在了原地——既无慰问,亦无夸赞,漠然而过,连眼神都不屑多给上一个;过河拆桥,全程无视,再明白不过的施加了冷暴力。
设若是寻常官员遭遇这种冷待,大概当场就会战战兢兢、冷汗淋漓,恍惚不知所以。但不知是这些方外的怪人练方术练坏了脑子,还是天生太蠢了读不懂空气,那姓穆的方士居然站在原地夷然不动,神色既不紧张,也不惊惶;甚至——甚至当宫殿外太阳移转,光线愈发昏沉之时,他还向旁边迈了一步,靠近了身边掌灯的宫人,示意他们将蜡烛拨亮一点。
掌灯的宫人:…………
……好吧,按照孝文皇帝时厚待大臣的惯例,一千石以上的高官上朝时是有资格让宫人们为自己掌灯扇风的。但当今圣上即位之后,皇权威严日甚,臣下胆气日去,已经没什么人敢在朝廷上公然索要这个待遇了;现在有人旧事重提——还是一个毫无根基、毫无背景、完全靠着宠幸才上位的水货一千石来重提,那当然更让人感到迷惑之至。
——不是,连大将军长平侯都不敢在上朝时这么享受,你是谁啊你,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掌灯的宫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既不敢违背孝文皇帝时的规制,又不敢公开给这胆大妄为的方士行方便;于是思来想去,只能壮着胆子望向纱幔后的圣上。而圣上——圣上漠然瞥了几眼,大概是见冷暴力策略毫无效果,只能冷声开口:
“……你的演示做完了?”
到现在还不肯承认是方士指示霍侍中做的演示,而只肯称为“你的演示”,这可能已经是陛下最后也最无奈的倔强,口头上坚决维持的那点残存体面,只有最敏锐、最高明的大臣才能隐约窥见心绪的一二。而显然,连空气都读不懂的方士绝没有这样的敏锐,他居然还在老实回话:
“一共是十发闪光弹、五发烟花。至于具体发射的顺序,则由霍侍中实际掌握,臣亦不能详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