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表姐弟两人拳拳心意,这些礼物挑得非常精心、非常细致,并无居高临下的奢侈,而更多是详细考虑后的实用。穆姓方士绕着礼物转了一圈,一边看一边出声嗟叹。在感谢完卫将军的用心之后,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如果是皇后的赐物,我等需不需要行礼谢恩?”
真奇怪,这句话看似问的是卫将军,但穆氏的目光却不知怎么的移向了方士王某;而那位王某——王某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嘴角肌肉便忽然开始猛烈抽抽了。那种抽搐的幅度和力度,真让人担心他的神经健康。
王某缓缓、缓缓吸了一口气。他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光,逐次扫过那些精美的赐物,然后转过头来,死死盯住若无其事的穆某人。
但穆氏并没有在这样可怕的目光前退缩。他的语气依旧平和,略带某种天真的好奇:“我听说,帝后敌体,不可偏废;如果要感谢皇后的赐物,应该行什么礼数呢?”
两位在旁细听的郑姓郎君:…………
什么礼数?如果按照汉律一个字一个字的抠,那当然应该是立刻下拜,口称昧死不敢承受,做惶恐不胜之状——但那可能吗?那可行吗?那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寥寥数语,沉默又破防。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王某人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白,渐渐已经向着惨绿色变更;而几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整个气氛亦一下子凝固下来了,就仿佛是三九天里结冰的水面——王某人没有说话,两位郑姓郎君似乎已经吓得不能说话,只有穆祺东张西望,意态闲适,以某种殷殷的表情望向了卫大将军。
卫大将军:…………
显然,大将军就是再无知,闻也该闻出不对来了。虽尔茫然无措,他亦本能地意识到了某个微妙的事实——如果强硬要求这群人向皇后殿下行礼,那搞不好会引发出什么可怕的、恐怖的、不可控制的事情。
出于这种危险的本能,卫将军迅速做出了决断:
“不必了。皇后说过,私下不必约束,见一见礼也就罢了。”
按照正常的规制,只行私礼应该算是大不敬。但卫皇后是真有点怵这些来历不明的方士,等闲根本不愿意多招惹,大将军也非常识得轻重,解释两句后就要把事情滑过去,根本不想在这种要命的判断上再过多的浪费精力。
有了这一句话做保,周围的气氛立刻松了下去。不过不知怎么的,穆祺看上去似乎颇有些失望。
见礼已毕,几位方士叫来了小霍侍中随行,算是展示近日教导的成果,顺便议论已经蓄势待发的战事——皇帝召见大将军时已经明确暗示,希望在对抗匈奴时将年方十六的霍去病派上战场,作为磨砺多年后闪亮登场的初秀,在真刀真枪中检验这柄神兵利器的效力,顺带为将来震动天下的声势埋下草蛇灰线的伏笔,以此彰显圣上的高瞻远瞩、识人于微——不过,相较于历史上将此神兵利器作为骑兵先锋和冲锋敢死队的挥霍举止,皇帝现在更倾向于让年轻的心腹尝试一些新的战术。比如说,组建一支携带燃烧剂的精锐部队。
秋高气爽、草木枯黄;当此气候最干燥、供氧最充足的秋天,如果能选择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方向、合适的角度放上一把足够的火,那效果当然立竿见影,极为拔群;尤其是考虑到冬日将至,牲畜急需牧草维生,那么战果必定越发惊人——皇帝筹谋这个战术已经筹谋了很久,所以才精心挑选了自己心爱的年轻心腹统筹此事,就是要克成此功,一点容不得马虎。
卫将军非常清楚这个用意,所以在与方士的对谈中将燃烧剂的利弊和用途问得非常详细,方便后续调整战略布局,最大限度发挥新式武器的效力。而令他惊异的是,在整场会面之中,几位方士虽然相当沉默,多听少说,但每每发言,却总是切中肯綮,要言不烦,可以非常清晰地点到整个局势最关键的要害上——尤其是那位端坐于刘先生身后,全程低垂着头的“郑郎君”,只要开口说话,那简直是句句精要,不少观点与卫将军不谋而合,真是大起知音之感。
这样的人物屈身下流,未免也太可惜了。卫将军踌躇片刻,主动出声询问他的身份来历,想着将来可以在皇帝面前举荐一二。但面对这样突如其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步登天的绝佳机会,那位郑姓郎君却表现出了莫名的紧张和局促,回几句话后就垂头坐在原地,神色间也大为僵硬,倒让卫青莫名其妙,浑然不可理瑜:
……不是,他也没那么吓人吧?
好心的询问遇到这样紧张诡异的回馈,倒把卫将军给整得有些不会了,连表情都有点迟疑。还是穆祺良心发现,顺口岔开了话题,询问汉匈开战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