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苏每天呆在教室最后排角落,能做的最合群的事就是观察那个并不怎么接纳他的群体,在他的观察里白蔺说的确实没错。
唐苏又问他:“为什么会跟风呢?”
白蔺:“觉得有趣吧。”
白蔺在唐苏身边席地而坐,把石子丢向波涛汹涌的远方,他丢的全是唐苏从防波堤边上捡来的石子,品相好的唐苏不准他碰,他故意碰还会被唐苏生气地抢走。
白蔺觉得唐苏凶他的样子也很可爱。
“所以他们觉得欺负别人很有趣喽?”
“……”
白蔺的笑容消失了。
唐苏有点轻巧地笑了笑:“这样很残忍哦。”
白蔺心堵,思忖半晌,给唐苏想了个法子:“不处理的话,他们会对你做更过分的事,你不要再理牧哲了,如果再有人取笑你,你来找我,体育课我们两个班是一块上的,自由活动的时候也来找我,你朋友多一点,他们就不会觉得你好欺负。”
白蔺有在方案里夹带私货。
比如——别理牧哲。
但唐苏没听出来,歪起脑袋:“还会更过分?”
“习惯了就会越来越过分,你对待自己习惯的东西,就会越来越不在意吧,直到把它弄坏。”
唐苏想起自己弄坏的笔、衣柜、床、屋子,咬碎的牙刷、筷子、勺子、叉子、骨头、神像,以及一些他也说不出来的东西。
唐苏:“你的想法很有趣。”
白蔺垂眸看着唐苏用石头刻出一大堆凌乱无序的符号。
“你在写什么?”
“没什么。”
“文字么?”
“你怎么知道?”
“我在诈你啊。”
唐苏笑眯眯的:“我很笨,你骗我我就会上当。”
白蔺也弯起嘴角:“我知道。”
“你想听我读出来吗?”
“你读,我听着呢。”
唐苏张了张嘴,白蔺突然感觉自己又置身于两个世界,一个是雨后的清爽的琅環岛,一个是那团无边无际的雾中世界,一堆巨物在苍穹俯首沉沉地低下星球般庞大的脑袋,因为它们太庞大了,它们想看清白蔺这样的小沙砾,就必须把头埋得更低。
更低。
更低。
更低更低更低更低更低更低更低更低——
那些巨大的、混沌的、苍穹裂隙一样的眼睛,逐渐将视线聚焦在琅環岛上,一寸一寸寻找着。
唐苏最终并没有把那些无序的文字念出来,神神秘秘地告诉白蔺:“我不会读出来,不然你会发疯哦。”
巨物们顷刻抬起头,迷雾被海风吹散。
白蔺打了个冷颤,他仍然安然无恙地坐在防波堤上。
一些剑鱼在远方冲出海面,像银色流星。
天空变成海。
唐苏继续刻自己的文字,刻出来又划掉,白蔺虽然认真看着,但一个也记不住,记忆像被什么擦拭了。
他倒觉得是件好事。
唐苏又悄悄说:“我有一个朋友,她叫楚昔西。”
白蔺:“我知道。”
唐苏抬头,那对空洞的眼睛变得锐利清明。
白蔺耳根被盯得发红。
“你好像一直在观察我。”
白蔺移开眼,想辩解什么,但发现不打自招。
干脆装死。
唐苏笑眯眯的:“我也有在观察你。”
白蔺脸红得有点可怕了,咕哝着“这样么”,不过唐苏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
太阳被低垂的云层遮掩着,缺失力量感,白蔺有点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只是想和唐苏做朋友,他这样的男孩,顺眼了就一起玩,不顺眼就算了,他不会去观察对方长什么样,爱吃什么。
可他会观察唐苏。
唐苏已经跑到了防波堤旁垒着的大石块上,大声问白蔺:“你们是怎么挑选被欺负的人呢?只要皮肤和你们不一样就会被选中吗?”
白蔺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唐苏把他也归纳到“你们”里面:“别把我也说进去,我不会欺负任何人。”
唐苏没出声。
白蔺有点着急:“相信我好么?”
“没有不信你啊,所以能告诉我是怎么选中的吗?会私下里约好明天一起讨厌谁吗?或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规律?”
白蔺脊背发凉地发现他根本总结不出规律。
就是冷不丁就被选中了,白蔺想着小学初中那些被欺负的人,他们并不全都像唐苏这样特别,有的甚至普通到不去他们班上呆一阵子,就绝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被欺负。
像俄罗斯轮盘赌,一颗子弹,六个机会,射中谁就是谁了,是恶魔的一个恶作剧,一个随机的吻,吻到了,就是你,因为说话带某种口癖,因为用了某种颜色的笔袋,因为挤了眼睛,因为喘气,因为走路,因为你是你,每个人都有不同之处,恶魔吻到你头上,那不同寻常之处,被一个人放大,就开始被所有人放大,取笑,穷追猛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