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知点头,挂了电话,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想,沉默片刻,退了回家的票,暗自合计一下,军训闭幕式之后就没有事了,坐地铁差不多一个小时到火车站,应该正好能接到奶奶,她在宿舍群里说道:“我有事不回家了,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
阎椿便来问她怎么了,想了想,说和她一起,风不知一愣,强调自己是陪奶奶,阎椿无所谓地笑笑:“我待在学校也无聊,不如和你们出去玩,周边应该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吧,我还没见过。”
风不知没再拒绝,两人上了地铁,到了火车站,等了小半个小时,风不知看到奶奶走出来,心头无端一颤,她已经许久没见到她了,比记忆中矮了一些,也瘦了,虽笑着,看起来很精神,却少了生气,显出迟暮之意。风不知上前,接过奶奶的行李箱,扯了嘴角一笑,没有说话。
奶奶一边走,一边扭头盯着风不知看,面上浮起满足的笑,皱纹一圈一圈,看了许久,眸中的光又沉下来,漏出一丝悲伤。
她们的大学在吴城,历史悠久,旅游地点不少,国庆这几天假,三人几乎走了个遍,正是旺季,每个景点都是人山人海,太阳又毒,风不知累得都蔫了。
这日到了鸣寺,十月樱盛放,阳光落在粉白的花瓣上,亮晶晶的,满地落花如被,一阵风拂过,便会摘走一片樱花,风大了,花飞如雨,翻转着,或聚为漩涡,或散作星点,引得人群惊呼,纷纷掏出手机拍照。
风不知正找了处石头坐着,被惊动,抬起头,怔怔望向樱花雨,出了会儿神,随即一叹,风来了,跟着风飘摇,雨落了,随着雨沉浮……谁不是风中的絮,雨里的萍呢……阎椿站在风不知旁边,垂着头,细细替她拈去发间的花瓣,花香便染上她的指尖,阎椿眨了眨眼,温暖的樱花香碰上风不知的脸颊,她浅浅一笑,柔声道:“怎么不高兴呢?”
风不知便顺势躺进她怀里,苦笑道:“无事,一些幼稚的伤春悲秋罢了。”阎椿垂眸,凝望她的眼睛,见她不愿再说,便没问。
晚上回到酒店,洗了澡往床上一趴,风不知就昏睡过去,房间里只两张床,奶奶就让风不知和阎椿睡在一起。迷迷糊糊中,感到身侧软软陷下,风不知醒了些,凭着本能摸索着,碰到了阎椿的手臂,有些凉,她沿着手臂摸上去,再顺着脊柱沟滑落,环上阎椿的腰,闻到了她身上沐浴露的香味,或许不是沐浴露。
阎椿俯下身,发尾有些湿润,扫在风不知脸上,身下人皱了皱眉,脸偏到另一侧,阎椿跟过去,噙着一抹笑,悄声说:“做什么呢,弄得我好痒。”
风不知一惊,清醒了些,收回手,有些尴尬,脸上渐渐烧起来,小声道歉:“我睡迷糊了。”她揉了揉眼睛,仰面看顶灯,动了动腿脚,好酸,不敢再动。
奶奶从浴室里出来,坐到她床边,风不知歪头,眯着眼与她对视,随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到奶奶眼底有了一丝湿润。
她心中叹气,主动握住奶奶的手,奶奶一震,顷刻红了眼眶,艰涩开口,却只有一声叹息:“苗苗啊……”
风不知低低应了声,耐心地等奶奶说话。
不知沉默了多久,奶奶才慢慢说道:“陪我这老太婆这么多天,你肯定很累了,明天早上就好好休息吧。”她笑了笑,“睡个懒觉。”
“你明天一大早就走吗,我该去送你。”
“不了,不了。”奶奶摆摆手,“让我一个人走吧,让我安安静静地走吧,舍得到时候又哭。”然而她的声音里分明藏了哽咽。风不知吸了一口气,试图将泪意吸回去。
奶奶垂下头,眼泪滚下,滴落在风不知手上,她粗糙的手一抹,将泪珠抹碎,成了一滩不规则的水渍,很快蒸发,空调风一吹,冰凉入骨,她说了些琐碎的话,最后才吐露心底的疙瘩:“奶奶对不起你,我们都对不起你,你跟我们不亲,我知道,你才刚出生,不该就这么把你送进庙里……我们也不该不问你的意思,就让孟婶儿给你配冥婚。”
风不知手指一颤,闭了闭眼,她心里清楚,这是她最大的心结。当年她还那么小,就远离双亲,可自一出生起,她就鬼怪缠身,若非在庙里得一时护佑,她根本活不到这么大,有谁做错了吗,无人有错,她也能理解,甚至原谅,父母有了弟弟,和父母不爱她,或者说是,不敢爱她,毕竟她随时可能会消失,确实不该把心都交给她,不然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会是怎样的肝肠寸断,这么些年,父母为了她,做得够多了。风不知觉得没有理由去怨,可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怨恨,然而这恨意也是无定的,四顾茫然,她不知道该将这份怨尤交给谁。后来,她遇到浮棔,才知一切起因皆是她,不,不是她,是风不知自己,是白苗苗,该悔风不知明知自己奴婢出身,还要去勾引浮棔,该怪风不知已有白羽养护,还要不知足地去祈求荒乔,可她真的崩溃了,日夜的忧思怨怼真要将她碾碎,所以她把一腔恼恨尽数倾泻给浮棔,其实她最应该骂的,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