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第一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冲出了教室。
才跑到一半,硕大的雨珠劈头盖脸砸下来,碎在脸上,生疼,闪电将世界照得惨白,雷声炸在耳边,眼前银亮一片。
这场大雨猝不及防,寒意浸透衣服,侵入肌骨,我忽然打了个寒颤,被自己绊倒了。
我几乎想到了末日。
整个世界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我无所遁形。
终于到了,我扑到门上,不顾一切地敲门,几乎是在用整个身体拍门,骨头都被震得又麻又疼,心脏忽然一阵抽搐。
门开了,我倒进去,倒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立马就泄了力。但那个怀抱没有支撑住我,我的手撞在了地上,痛得一瞬失去意识。
我喘息着坐起来。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个电灯这么暗呢?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给屋内的一切镀上银,可独独没有映亮他的眸子。
他像是忽然老了,像干枯的死木。
我喘不过气了。
他眼里的悲哀仿佛有实质,脸上一道道亮纹,是泪爬过的痕迹,他的嘴唇抖动着,一行眼泪猛地涌出来,滴在手背上,裂开。
他抱住我,抱得很用力,他的全身都在抖:“我妈……死了……”
“我都回来照顾她了……她还是走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老天,老天!你杀了我吧……”
“……我只有你了……”
“石煴……你会陪我的吧……你也会走吗……我好冷,你陪陪我,你陪陪我……”
“我喜欢你……石煴,我爱你,我爱你,对不起!我爱你……”
我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扭着手撑在地上,手在抽筋,腿也在抽筋。
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抬眼看头顶的灯,第一次觉得灯光像剑一样,我的眼睛被戳瞎了,我的耳朵被砍聋了,我的喉咙被刺穿,我的皮肉被削去。
我喜欢他吗?
我又一次想。
我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清香,他的喘息和眼泪一起落在我的颈侧,滚烫得很。我不确定有没有鼻涕。
我只能徒劳地抓他的衣服,妄图借得一些力量。
大雨洗刷过后,世界焕然一新。
一切都没变。一切好像都变了。
直到那一天,他站在过道里,依旧在念课文,然而,他忽然扬起手,课本被甩出去,砸在一位男生的头上,“咚”一声,教室一片死寂。
“滚出去。”
我忘记了转身的动作,呆呆地看着他继续讲课。
后来……后来有一天,庄平忽然把我扯出教室,她力气很大,拽得我手腕生疼,七拐八绕的,她停在了落芳河边,狠狠地甩开我的手。
阳光很大,她眯着眼,树影在她的脸上颤动。
“那个资格凭什么给你?!”
我被她的嗓门吓了一跳,特别莫名其妙:“什么资格?”
她夸张地皱起眉:“你不知道?”尾音都变调了。
我也皱着眉看她。
她用力地揺我的肩膀:“他们说我们学校有一个加分的资格,他们说童老师给你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问你,凭什么给你,乔萤次次考第一,不应该给她吗!她难道不比你更配,你就仗着和童茧心关系好是吧,你个……”她做了一个“表”的口型,忽然收了音。
我彻底懵了,她松开手,喘着气盯我。
喉咙有些干,我磕磕绊绊地:“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我、我去问童老师。”
事实如她所言。
乔萤什么也没说。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知晓这件事。
我再去找庄平时,她什么表情也没有,抱着手臂,歪着身子靠在墙上:“关我屁事,我又不要这个资格,反正本来就是童老师争取来的,他爱谁给谁,乔萤不靠这些,照样考大学。”她嗤笑,“‘卖红薯’哪有‘做主’好,是不是?”
她向来不爱这些诗,这次倒是用了两句,用得很好,我觉得。
她撞开我走了,凉风满世界刮过来,呜呜地洞穿胸腔。
好冷,我蹲下来抱住自己,埋在臂弯里,眼泪掉下来。
乔萤很好。
对不起对不起……
可我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
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乔萤。
我是个自私者,懦弱者,我是帮凶,我是主犯。
我需要任何的机会。我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但那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敢在意。
我捂住嘴,控制不住地干呕。
但好在,庄平没多久就辍学了。
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年冬天比往常冷,冷得多,水面结了很厚很厚的冰。
但童老师给我买了更厚的棉袄。
也是在那时,他知道了我早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