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不知怎的,忽然就掉了下来,好大的一团,可我明明并没有很难过。
童老师手忙脚乱的,他想给我擦眼泪,又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最后塞给我一条手帕。
我摇了摇头,小心地摩挲课本,笑道:“没事,我不介意,才刚来,不好麻烦大家……谢谢童老师。”
我感到他好半晌才缓缓直起腰:“好吧。”
童老师一走,庄平就转过身,胳膊占据我的书桌,眼睛神采奕奕,然后她抢过我的课本,翻到扉页,长睫毛眨啊眨,她愣了一会,指着我的名字问:“这什么鬼字,怎么读啊?”
我有点怕她,声音很小:“yun。”
“什么?你说什么!”
她没听清,她说话好大声。我又想哭了。
“yun!”完了,我肯定吵到别人了,我的嗓子好刺耳,他们都看过来了。
为什么……救救我……
“哦,好吧。”庄平扔回我的书,趴在桌上,仰视着我,“石煴,你有伤心吗?”
我抱紧了我的课本,拼命摇头,只希望她赶紧转身。
但她却像是得意起来了,哼哼唧唧地笑起来:“我就说嘛。”她小声念叨一句,满意地回头了。
我把头埋在桌子底下,吸了吸鼻子,忽然就感觉自己冷静下来了,世界凉下来了,什么都和我无关了。
我静静地翻课本。
第9章 茧内火(四)
学校和我想的有些差别。
后排的学生看漫画看小说,趴在桌上睡觉,大声地说话,会一起起哄,弄哭年轻的女老师,然后嘻嘻直笑。
男生会去扯乔萤的小辫子,我也看到庄平追着不同的男生打,女生聊着流行的颜色,讨论怎么化妆,男生在窗边来来回回地跑,时不时吼一个女生的名字,后面接着“我喜欢你”……
我本以为,学校是只用来学习的地方。
到语文课,童老师给我们读《荷塘月色》,朱自清的。那个时候,童老师教的语文。
他的声音真好听,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还湿漉漉的,就用荷叶轻轻擦干净,然后盛在莲瓣里,晚风吹来,月亮的清辉洒下,莲花就跳起了舞。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
童老师拿着粉笔,认认真真地板书,他一笔一划地写,字很漂亮,别的老师写得凌乱,要费很大的劲才能看懂,我没有同桌,更不敢去问人,笔记记得很吃力。可能是因为刚开始教学,他还没有学会潦草,我猜。
我爱上了语文课,即便一堂课才过了一半。
我的高中放学很晚,出校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路一开始很好走,但渐渐的,房子变少了,灯也变少了,天变得更黑,路几乎看不清了。
月亮啊月亮,你快些出来吧。
世界迅速冷清下来,耳边安静得让我不适应,我忽然就懈怠下来,不想再走,不想……回家。
腿好累。脚好酸。
回到家的时候,我几乎动弹不得。
门前摆的桶里的水凉得差不多了。夏天太阳烈的时候,我们会把水桶放在外面,太阳会给水加热,晚间用来洗澡,水温刚刚好。
我没想到水会凉得这么快。
好在,我洗惯了冷水澡。
我身体很好的。
早读课童老师来巡班,我躲在书里偷偷看他,他今天好像有点没精神,时不时眼皮就耷拉下来,好几次同学们传纸条,他都没注意到。
忽然,有人敲了敲我的头,童老师在我耳边轻声道:“眼睛看哪儿呢?专心读书。”说完他就走了。我盯着他的背影,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窜上来,我猛地一抖。
我怎么了?
怎么能走神?
我发誓要好好念书的。
我怎么对得起奶奶!
不行不行不行——
我用手掌按压着太阳穴,把视线固定在书上,几乎是吼出来,将那些小小的黑字塞进脑子里,嗓子却干涩得很,像是噎住了。
语文早读结束时,我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耳朵里、眼睛里、肺里、心里,全都填满了浓稠的水,我被包裹起来,周围的一切嘈杂都闷闷的。
我吃力地拿出英语课本,呆呆地看着上面的字母,嘴巴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了。
那些排列起来的圆圈和直线,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铺面袭来,把我严严实实地罩住,大力地把我脱离岸边,一瞬间就把我拖回海底。
救救我。
“我先教你音标吧。”童老师温暖的声音传过来,“石煴。和我去办公室……教室里太吵。”
我傻愣愣地看着他,脑子转不过来,就本能地跟着他。
老师办公室比我想象中的要小,没有异味,阳光不缺,木桌子好几张,拼在一起,椅子散落,柜子摞在一起,没有刷漆,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摆满了,东西很多,又杂,但不乱,桌子上的灯很小,灯泡不怎么亮,各种纸堆在一起,堆得很高,分隔出一个个小区域,区域里挤着笔、橡皮、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