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兴奋的光芒只持续了片刻,便渐渐黯淡下来,被一层更深沉的落寞覆盖。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可是……琉璃,那么热闹的长安,人山人海的长安……为什么……为什么我走在那些喧闹的街市上,挤在那些看灯的人群里,听着四面八方的欢声笑语……却觉得……那么孤单呢?」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安琉璃,像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的标记,带着全然的依赖和委屈:
「就像在凉州那家客栈一样。歌声再美,热闹再盛,身边人再多……没有你在我身边,指着那些新奇玩意儿给我讲来历,没有你拉着我的手在人群里穿梭,没有你变出个小法术逗我笑……再好的长安,再圆的月亮,也填不满心里那个空落落的洞。那热闹是他们的,我只觉得……冷清。」
她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我找遍了长安城,去了所有你说过可能有趣的地方……可哪里都没有你的红衣裳,没有你带着坏笑的眼睛……长安那么大,大到能装下整个天下,可为什么……偏偏装不下一个你呢?琉璃,琉璃,你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她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安琉璃的衣袖,仿佛生怕眼前的人真就化作月光消散。
「那只是梦,观音别哭,梦里我不是一直被你装在心里,和你一起去了长安吗?」
「观音,等去了长安,我再给你折好多好多的月亮好不好?」
曹敬观音靠在安琉璃的胸口,抬头问:「不能现在给我一个吗?之前你给我的月亮在路上被风带走了。」
安琉璃替观音理了理散乱的碎发,「现在没有纸。」
「那之后再给我吧。」
安琉璃看着曹敬观音平和的神色,思虑半晌,「不过我是小神通,观音都向我讨了,且看我把它找回来。」
「破镜重圆,覆水再收!」
暗红色的火星子闪了闪,安琉璃手腕一转,一张同样大小的纸月亮出现在手中,「观音,你看,你丢的纸月亮我找回来了。」
曹敬观音摸上安琉璃的手背、指尖,手上的纸月亮,「真的!」
「这次收好了,等到了长安我再把剩下的都折给你。」
「好,每天都给我一个,我找个箱子把它们收起来。」
「要这么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们还要过好多好多年。」
「嗯。」
「观音观音,你写的是什么,现在可以说给我听吗?我想你亲口对我说,观音,我的好观音,可以吗?」
「能写什么?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观音,我的好观音,我一直听你的话,可没敢看,等你告诉我呢。」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安琉璃的眼睛骤然睁大,琥珀色的瞳仁里仿佛有星子炸开,心神被这直白滚烫的诗句撞得震荡不休。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喜悦感从心脏深处炸开,瞬间涌向四肢百骸,暖流冲刷着每一寸肌肤,连指尖都微微发麻。大脑里更是噼里啪啦,像除夕夜点燃了整片长安城的烟花,绚烂得让她晕眩。
「嘻……嘿嘿嘿……」安琉璃脸上是再也抑制不住的、傻气又灿烂的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连带着声调都扬起了好几个欢快的调子,像只偷到蜜糖的小雀儿。
她故意歪着头,眨巴着那双盛满了光亮的眼睛,明知故问地凑近曹敬观音,拖长了调子问:「什么意思呀,观音?这『火烧身』...是指...天太热了?」她甚至还装模作样地用袖子扇了扇风,眼底的狡黠和促狭几乎要溢出来。
「你!」听见安琉璃这故意装傻充愣、还带着不值钱笑声的调侃,曹敬观音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脸颊,羞恼地用手肘轻轻怼了琉璃一下,力道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娇嗔意味。
安琉璃顺势捉住她怼过来的手肘,脸上的嬉笑稍稍收敛,但眼底的光芒却更加深邃温柔。她凝视着观音染上红晕的脸颊,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洞悉的暖意:
「我的观音啊,『众生心性本净,然欲望横生无安处』,此是凡尘之苦。」她的指尖轻轻拂过观音额心那点朱砂痣,语气虔诚而真挚,「你心如琉璃,剔透无瑕,是『智不住三有,悲不住涅槃』的菩萨心肠。我怎知『火烧身』,烧的是佛心佛性,还是凡俗情热?」
「只予你的,才是。」
听到观音的承认,安琉璃睫毛轻颤,嘴角克制地抿成弧线,却压不住梨涡里漫出的狡黠。
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掩住眼底翻涌的笑意,仿佛藏着偷得蟠桃的小仙。直到指尖无意识摩挲过观音腕间红绳,喉间溢出的轻笑终于破了防——先是压抑的气音,随后像被戳破的气泡,噗嗤一声炸开,惊得檐下铜铃叮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