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停止摇蒲扇的太奶奶把耳朵凑了过来。
“这个,脚踩式打谷机!我拉到打谷场去啦!我去打麦子!”
太奶奶额头的皱纹能夹死苍蝇,她瘪着嘴说道:“脚打?拉倒?打屁股?还卖儿子?这可不行啊!但凡有一口吃的,就不能卖儿子啊!”
张梓若哭笑不得,在她耳边大声说道:“不卖儿子!我打谷子!”
“谷子做错了啥?”
张梓若又无奈又好笑。她拍拍打谷机,大声道:“谷子没事!我把这个给推走啦!”
她连说带比划,老太太终于听懂了,“我给你搭把手。”她颤巍巍地就来帮忙。
张梓若吓得不行,“您歇着吧!我扶您到屋里去,外面太阳太大。”
她把老太太扶回去。自己把打谷机下方扣到凹槽里面的两个木轮横轴给掰下来。如推婴儿车一般推着打谷机去打谷场。
这打谷机里面的滚筒是铁做的,放谷子以及谷子的凹槽、边框等都是实打实的木头,有七八十斤重,比婴儿车笨重太多。
村里的路也不好,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张梓若吃力地推着打鼓机,墩、墩、墩、墩!不过一会儿,就走得汗流浃背。
“咣当!”打谷机陷入坑中。这往常是一个积水的雨坑,如今被晒干了水,但依旧是个低凹之处。
张梓若抵着打谷机,反复推了几次。打谷机都是上去一半又半途滑落。
张梓若喘着粗气,擦擦汗水,暗想,等将来有了合适的时机,等她有了铁矿粉,粘土、石灰石等原材料,一定要修路!必须修路!
但当务之急是先把打谷机给推出去。
张梓若四下巡视。
见不远处的布告栏前,站着一人,穿着素雅的直裰,戴着白纱帷帽防晒,看站位应该是正在看她。
“这位义士,劳烦帮个忙?”
布告栏前的那人犹豫了几息,缓缓朝她走来,站到她身边。
“你丫鬟呢?”
“她嫁在河湾村,今日自然要与家人去收麦子。”
张梓若推着车,说道:“你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应当都不差。那日看你弹琴,虽不懂,但感觉挺不错。有兴趣来学院当夫子吗?”
“你不恨我吗?”
透过薄纱,张梓若隐隐约约对上那一双剪水秋瞳。
“我现在对你也谈不上喜欢,只是最可恨的不是对家庭不忠,对恩人不义的顾秀才吗?”
“噌——”打谷机又滑了下来。
“加把劲儿!一!二!”
两人终于把笨重的打谷机推了上去。
“谢谢。考虑好了来找我。”张梓若擦擦汗,推着打谷机前行。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张梓若头也不回:“跟着我干什么?”
“你变了很多。”沈明珠的声音轻缓而坚定。
“经历家庭变故,生死离别后,你也会改变很多。你会发现男人什么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有一身本事,才能活下去。”
想起自己的家庭变故和经历的种种遭遇,沈明珠沉默了。她又何尝不是变了很多?
“有空也出来练练吧!推个车,走几步路就喘成这样,怕是遇到匪徒,跑都跑不动!”
“我不想被指指点点。为什么你和其他女子不会遭到非议?”
张梓若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直视她。
“不是我不会遭到非议,而是我用实力,把别人的非议都变成了对我的赞美!
你越是害怕,越是不能龟缩一处,这样就等于把决定权和话语权全部交给了别人!
人活着无法避免他人的议论,就是死了也避免不了,就是孔圣人也不例外。你要是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活,那你永远只能活得憋屈。我不愿为了他人的评价和眼光而活着。
所以,我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去改变自己的状况。我去做自己想要做的有意义的事,去实现自己的价值。如你所见,我现在有了随心做事的自由!”
沈明珠怔怔地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张梓若。
满耳的蝉鸣早已消失了。张梓若的话如重重的鼓声一般不断敲击着她的耳膜,甚至引发了令人眩晕的耳鸣。
慢慢的,慢慢的,耳鸣也消失了。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激烈而有力。
她的呼吸早已不知不觉变得急促,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红晕与热意。
不被束缚的自由!可以自己掌控人生的权利!
“咕噜噜噜……墩!墩!墩!”张梓若推着打谷机逐渐远去。
沈明珠顾不得擦去额上的薄汗,拎起袍角,快步朝张梓若追去。
“怎么又跟上来了?”张梓若问她。
“你说的对,不能龟缩不出。我要扭转他人的评价,难道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