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谨慎为好,他想。
「外面随便逛逛,马上回……」
郁沐飞快编辑回信,按下发送键前,竹林忽地沙沙作响,如同被一只手连根拢住,拼命摇晃。
绝灭大君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来,寂静的园林阴风阵阵,竹影婆娑。
怎么回事。
郁沐握住玉兆,仰头看去,只见四方昏黑的天从头顶压下,假山石林亮起绿光,幽异的灵火一簇簇亮起。
是岁阳。
“应星,此地不宜久留。”
郁沐后退一步,环视如萤火般闪耀的岁阳碎片,刚要走,便听身后传来一阵低沉压抑的笑声。
应星头颅低垂,扶额,一圈圈绷带缠绕的纹路在幽火下无比刺眼。
林间浓郁的黑暗如同漩涡,模糊了身躯的轮廓。
他的喘息断断续续,似在尽力遏制什么。
“还好吗。”
郁沐快步走到刃面前,正欲故技重施,忽然,支离剑的剑光在他眼前拉成一条直线。
郁沐瞳孔一缩,立即抬手格挡,沉重的挥斩带动剑刃,这柄破碎的神兵嵌入郁沐的右手臂中。
啪嗒。
血砸进凸起的砖石中。
刃保持着进攻的姿态,黑发凌乱,眉眼中跃动着愤恨的灵火,胸膛剧烈起伏,口中喃喃着什么。
他用力向下挥剑,几乎要将郁沐的手臂切断。
突然间发什么疯。
郁沐低咒一声,手臂生枝,顺势绞住支离剑身,向前错步,抓住对方零散的额发,用力向下一拉。
刃痛得一皱眉,被迫低下头去,只听郁沐咬牙切齿道:“清醒点。”
这样的呼唤无法使刃从突发的恶魇中脱身。
距离拉近,血液的气味加剧了刃的狂躁,他手臂发力,试图将困锁的支离抽出。
零星闪烁的岁阳之火从刃身上逸散。
郁沐一怔,当机立断。
他撕开绞紧固定的枝条,后撤步,趁刃还在反震的间隙,一掌抵住支离的剑柄,向上一挑。
长剑飞向空中,复而下落,郁沐一脚踹在刃心口,躲过对方的挥拳,反身接剑,借力下压,一剑贯穿了刃的右肋骨。
咚。
二人双双倒地,郁沐坐在刃的身上,双手紧握剑柄,支离将刃牢牢钉在了潮湿的泥土间。
竹林隐匿起他们的身影。
刃急促地低吼,千百遍被此剑贯穿的记忆反射出清晰的苦痛,奈何对方力有万钧,支离纹丝不动。
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下颌,固定住了脑袋。
意识开始下沉,狂躁不安的灵魂有了片刻平静,一道强劲有力的气息冲破丰饶赐福的躯壳,钻向深处。
片刻后,刃停止挣扎,手掌垂落在松软的泥土中,郁沐弓起脊背,头颅低垂,闭目屏息,失去了意识。
一枚枚青黄色的银杏叶自地面生长,在二人身边围成一个圈,阻隔了一切岁阳残存碎片的侵袭。
玉兆掉在一旁,不久,一条信息出现在界面上。
「景元:希望你能早点回来。」
界面附件,跳出一张随信息一起发送的图片:
窗帘半开的房间内,整齐的病床空空荡荡,角落的玻璃上,隐约反射出一个挺拔的男性身影。
正是景元。
——
浪水分涌,一望无尽的漆黑原野上,步离人的战吼响彻昏黑欲堕的天际。
绝望、惊悸、悲怆,被愤怒催生的复仇心在胸膛中跳动,它的震颤如此强劲,如雷如鼓,逼迫郁沐睁开眼睛。
恶兽嘶吼,反抗式微,伤者甚重,被魔阴绞碎的记忆如同雪片,在触及到的一瞬间飞速融化,窥不得全貌。
不知过了多久,这光影错落的景象才有所停驻。
蜜色光线自天际投撒,巨大的锥形天城如同泽芝,这里并没有预想中的热温煎熬,反而因精妙机巧的缘故,保持着相当舒适的凉爽温度。
开阔的星槎渡航平台一望无际,桁梁架构与港口融为一体,繁忙的商运舰船满载货物驶出界门,有人在落客的停泊区翘首以盼。
他年岁尚小,穿着工造司制服,嘴里念念有词,精于机巧造冶的手指不安地绞着,看上去有些焦虑。
郁沐曲腿坐在远处的机巧鸟停驻台上,打量四周。
很快,一艘星槎停在了港口,使节团一行登上站台,面目模糊的人群中,一个白发狐人少女左顾右盼,神采飞扬。
“怀,怀炎师傅命我在此接候诸位……”
稚嫩的嗓音是十几岁短生种特有的标志,他腼腆地望向诸人,“我是朱明工造司匠人……应星。”
郁沐抓住一只来不及飞走的机巧鸟,一边上下抛接,一边兴味十足地观赏。
原来应星刚才嘴里念叨着的,就是这句开场白。
他所熟悉的应星,是已夺得百冶名号、名动仙舟、以短生种跻身工造史册的绝世天才,而未曾见过对方这般害羞稚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