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熟悉的玩笑让我眼眶发热。两年前她最后一次住院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麻醉科张主任向我点头示意。我俯身在沈明溪额头上轻轻一吻:"做个好梦。"
麻醉药物缓缓注入她的静脉。几秒钟后,她的眼睛慢慢闭上,呼吸变得均匀而深沉。我退后一步,让麻醉团队完成气管插管和各种监测管路的放置。
"唐主任,可以开始了。"张主任的声音从口罩后传来。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手术台。无影灯下,沈明溪的身体被绿色无菌巾覆盖,只露出胸部手术区域。她的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锁骨下方的旧手术疤痕清晰可见——那是她十五岁第一次心脏手术留下的。
"手术开始时间,7点38分。"我宣布,接过护士递来的手术刀。
刀刃划开皮肤的瞬间,我的世界骤然缩小到眼前这个手术视野。所有的杂念、情感、记忆都被屏蔽在外,只剩下纯粹的专业专注。这是二十八年外科生涯训练出的本能——在手术台上,只有医生和患者,没有个人情感。
"电凝。"
"吸引。"
"拉钩再抬高一点。"
我的指令简洁明确,手术团队配合默契。开胸、锯开胸骨、撑开肋骨,一系列步骤如行云流水。当心脏心包被打开,那颗跳动的心脏终于完全暴露在视野中——比影像显示的更加触目惊心。
"左房明显扩大。"我向团队说明,"二尖瓣前叶脱垂,腱索断裂...准备经食道超声确认。"
超声探头通过食道送入,屏幕上显示出更清晰的心脏影像。二尖瓣如同破损的门扇,每次心脏收缩都有大量血液倒流回左心房。
"重度返流,必须修复。"我决定道,"准备人工腱索和成形环。"
接下来的三小时里,我全神贯注地修复着这颗心脏的损伤。人工腱索被精确地固定在□□肌上,脱垂的瓣叶被小心修剪,最后植入一个特制的成形环来稳定整个瓣膜结构。
"测试一下。"我向灌注师示意,让心脏重新充盈血液。
第一次测试结果不理想,仍有中度返流。我立刻调整了人工腱索的长度,再次测试。这次返流减少到轻度,但还不够完美。
"再来。"我咬牙道,额头的汗水被巡回护士小心擦去。
第三次调整后,超声显示返流几乎消失,只有极少量残余。这是能达到的最佳效果了。
"可以了。"我终于满意,"准备撤体外循环。"
就在此时,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沈明溪的心率骤然加快,血压急剧下降。
"室速!"麻醉医生大喊,"血压70/40!"
"准备电复律!"我立即命令,"200焦耳!"
除颤器充电的嗡鸣声中,我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可能的原因——是心肌保护不足?电解质紊乱?还是...
"准备完毕!"
"所有人离开!电击!"
沈明溪的身体在电流通过时微微弹起,随即落回手术台。监护仪上的心律短暂恢复正常,随即又变为不规则的颤动。
"又发作了!血压测不出!"
"肾上腺素1mg静推!准备再次电击!"
我的声音依然平稳,但手套下的手已经微微发抖。这是最危险的状况——心脏复跳后出现恶性心律失常,死亡率高达30%。
第二次电击后,心律终于稳定下来。我迅速检查手术野,发现左心房后壁有一处微小出血——可能是撤除左房牵拉器时造成的损伤。
"3-0 prolene线。"我伸出手,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需要修补左房。"
缝合出血点时,我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毫米。这是沈明溪的心脏,我不能允许任何失误。补针完成后,出血停止,血压也逐渐回升。
"心律稳定了,血压110/70。"麻醉医生汇报道。
手术室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刷手服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冰凉一片。
"继续撤机。"我指示灌注师逐步减少体外循环流量,让沈明溪的心脏重新承担循环功能。
当体外循环完全停止,那颗修复好的心脏开始独立跳动时,我几乎虚脱。监护仪显示的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超声确认瓣膜功能良好。
"手术结束时间,13点22分。"我宣布,"准备关胸。"
季云华接手了关胸步骤,我退到一旁,终于允许自己短暂地卸下专业面具。双腿因为长时间站立而发抖,不得不靠在墙边支撑身体。
"唐主任,您需要休息。"巡回护士小声建议。
我摇摇头:"等送进ICU再说。"
关胸完成后,沈明溪被转运到心脏外科重症监护室。我跟在转运床旁,眼睛一刻不离监护仪。直到她安全连接到ICU的各种设备上,我才允许自己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