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定格的,还是那年甘露殿前的大雨中,他跟李治说过的话:“为上位者,当懂取舍之道,有舍,才能有得。”
是啊,先帝当年不就是舍弃了父子之情,兄弟之义,才夺得了天下。
而他呢,也舍弃了承乾,舍弃了魏王泰,还有晋阳,才把陛下扶上皇位。
奈何狼崽子就是狼崽子,便是装得再温顺老实,也终有露出獠牙的一天。
他长孙无忌,绝不可坐以待毙!
他终于下定决心,五指紧握,将那封奏报揉成一团,塞进袖中。
同时铺纸执笔,写下几个字,然后叫来自己的心腹护卫靳羽,给了他一块令牌。
“交待你两件事:先把这纸条送去澄莹殿,交给袁充容;然后天黑以后,执令牌去玄武门,叫上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让他去议事堂等我,只说有要事相商。”
“是,属下立刻去办。”
门一打开,那些潮湿的水汽立刻涌了进来,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
玄武门,又是玄武门。
当年先帝在玄武门弑兄夺位,今日这九成宫的玄武门,也会成为陛下的生死劫,就看他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这天,李治又是天擦黑之后才回来。
身上的衣袍都湿了一半,萧筱一边帮他更衣,一边心疼地念叨:
“现下虽是夏天,但衣服湿了也容易着凉,九郎可别不当一回事。”
“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李治心头暖意融融,牵了她手坐下。
“山下的麟游县城河水暴涨,许多百姓都受了灾,我既然身在行宫,不露面是说不过去的。过去看一看,底下官员赈灾时也能更尽心些。”
“嗯,这雨下得越发大了,我也担心会有山洪,白天时便让人去周边山上探查,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现在时辰已晚,等明日吧,我叫人过来问一问。”
看着他疲惫的脸色,萧筱也觉得不用急在一时,便点了点头。
“膳房准备了热腾腾的羊汤和馎饦,陛下用过膳,就早些歇息吧。”
“好。”李治微笑着,抚了抚她的脸颊,“你也陪我吃点吧,近来好像瘦了些。”
萧筱自己也知道,虽然她不怎么吐,但胃口始终没开,食量也小了许多,不瘦才怪。
正好提起来,她就犹豫着,要不要顺势将有孕的事说了。
“九郎,我……”
恰在此时,宫人们进来摆膳,话头也就打断了。
李治拉着她坐在膳桌前,“小小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快用膳吧,一定饿坏了。”萧筱心想,等他忙过这两日,再说也不迟。
夜间。
自戌时开始,雨势忽然就大了起来,寝殿外一片狂风暴雨。
萧筱突然自睡梦中惊醒,心脏狂跳,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庭院中的大树枝条在风中狂舞,映照在窗纸之上,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听着外头轰隆雷鸣,大雨哗哗作响,萧筱忍不住坐了起来,这是下暴雨了?
但愿能早点停下,否则若真引发山洪,这行宫也不安全。
等等。
萧筱忽然顿住,今年是永徽五年,暴雨、山洪、行宫……随着外间一道闪电,她心头也顿时雪亮,终于明白之前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什么了。
永徽五年夏,高宗与武则天在万年宫遇到山洪,两人侥幸逃脱,在患难与共中感情愈加深厚……
这是哪个电视剧里看的来着,好像女主是个做衣服的?
可那是万年宫,不是九成宫……
她忽然想起大概永徽二年的时候,李治好像要修缮行宫,还要改名字,她说劳民伤财,就给劝住了。
她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这时,身旁的李治也朦朦胧胧地醒来,口齿含糊地嘟囔:“怎么了,小小?做噩梦了?”
僵在原地的萧筱立刻转身推他,“九郎,你当年是不是要给九成宫改名?改成什么?”
“怎么想起这个了,都几年前的事情了。”李治还没醒透,打了个哈欠道:“大唐昭昭,光耀万年,我本想改成万年宫的。”
果然!九成宫就是万年宫!
下一刻,萧筱就跳起来掀了被子,“快起来!”
她这样的急切,让李治瞬间清醒,“怎么了?”
“若我猜的没错,今夜便会有山洪,我们时间不多了。”
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无眠。
澄莹殿外,有一行人穿着蓑衣,戴着毡帽在大雨中艰难跋涉。
“娘娘,下着这么大的雨,咱们出宫做什么?”
枫露扶着袁思莹,她带的雨伞刚刚被大风刮跑了,哪怕戴着毡帽,脸上也被吹得全是雨水。
“你懂什么?”袁思莹低斥了一句,这时身边传来孩子的哭声,她转头看向两个奶娘,“宏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