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是谁?让她上来。”
问话的正是河东郡夫人薛氏,她之前一直在旁观,仿若菩萨入定,甚少开口。如今眼中却精光大作,抬起手直直地指向助教的席位。
“夫人是指谁?那边不是考生,是教习。”
其他人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武珝却淡定地站起身,上到台前盈盈一拜。
“河东郡夫人安好。”
薛夫人直直地看向她,忽然开口道:“这不是先帝的武才人吗?怎的不在感业寺修行,却来了国子监?”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武珝却不见丝毫慌乱。
“蒙皇后垂怜,将妾带出感业寺,召入宫中做了教习先生。后来,妾听闻圣上欲立女学,便自请出宫,如今已通过考核,担任女学七品助教。”
看两人的气氛有些不对,萧筱不解地转头问道:
“为何薛夫人似乎对武氏有敌意?”
李治微微有些尴尬,含糊着说:“我与武氏……之间的事,薛夫人略知一二。”
啊?你个老六我真服了!
看她的表情,李治也觉难堪,一边低声解释,一边还不忘紧紧拉着萧筱的手。
“薛夫人待我很好,不仅有师生之谊,还有祖孙之情。因此她虽然震怒,也从未对人提起过,只是数次规劝于我,还对武氏颇有微词。”
难怪……
“那夫人会不会故意黜落武氏?”
“不会,薛夫人是个清正之人,也有傲骨,不会也不屑公报私仇,这点我最清楚。”
这时,只听薛夫人问道:“你既曾为后妃,如今又要教书育人,应当熟读过汉代班昭的《女诫》吧?”
不等对方回答,她便缓缓诵来:
“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矣。”
“班昭出身名门,文采飞扬,曾为宫中皇后、妃子讲学,被尊称为‘曹大家’,更是被后世尊为‘女圣人’。武氏,身为先生,你可会为学生们传授《女诫》?”
“回夫人,恕妾直言,妾不会教授《女诫》,因为此书谎话连篇,虚伪至极!”
第188章 《女诫》之争
“放肆!狂妄!”
武氏此言一出,薛夫人还未如何,褚遂良第一个跳了起来。
“曹大家本为女子先贤,学问广博、恪守妇德。年老时所做的《女诫》七篇,是为规范女子的三从之德和四德之仪,流传后世数百载。你是何等人物?竟然如此出言不逊?”
武珝却是优雅地福了一礼,“褚公莫急,妾只有几个问题,望褚公解惑。”
“你且说来。”
“班昭出自名儒世家,十四岁嫁入曹氏,丈夫早逝,独自守寡。可是?”
“正是,夫死不改其志,此乃节妇。”
“其兄长班固死后,班昭被汉和帝召入宫中,续写《汉书》,并为宫中后妃讲学。可是?”
“不错,班昭文采斐然,又恪守妇道,正可为宫妃典范,连和帝的邓皇后都受教于其坐下,才被人称为‘大家’。”
褚遂良一边说,一边眼神轻蔑地看她。武珝也不恼,只微微一笑,又问:
“褚公刚才提到邓皇后,和帝死后,邓皇后无子,接连拥立两位幼帝登基,自己以太后之身,联合邓氏外戚垂帘听政十六年。可是?”
褚遂良微微皱眉,“主少国疑,邓太后临朝听政,不得不依靠自己兄弟。邓氏一门四侯,虽有外戚干政之患,但也安定了天下。等等,刚才不是在说班昭和《女诫》吗?”
武珝点点头,继续问道:
“史书所载,班昭极受邓太后倚重,凡遇朝事不决,皆会与之商量。班昭不仅自己参政,连儿子都被破格加封为关内侯。可是?”
萧筱听了一挑眉,这不就是汉代的“闺蜜门”吗?
褚遂良直到现在,才明白她的深意。
这武家娘子,是在玩欲抑先扬这一套。前头引导自己大肆夸奖班昭谨守妇德,学问深厚,然后话头一转,搬出邓、班两人干政的史实。
若肯定回答,岂不等于承认班昭心口不一,和自己《女诫》中所谓“三从四德”之道背道而驰?
正当他沉吟不语,想着说辞时,武珝发出了会心一击:
“刚才河东郡夫人所诵者,乃女诫第一章 《卑弱》。全篇在说女子天生比男子卑下柔弱,必须‘’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才算恪尽本分。”
“但班昭与邓太后二人,依旧以女子之身掌天下权柄,驾凌满朝男子之上。褚公也说,邓太后执政十余载,天下安定。可见成大事者,不在于男女之分,而在能力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