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成?”冯去疾忍不住反驳,"陇西已有黔首挟裹县吏之事,若演变成..."
"冯卿。”嬴政突然打断,声音不怒自威,"你以为朕焚书,当真只为堵住儒生之口?”
殿内一时沉寂。嬴政缓缓转身走到大殿中央,望向殿外初升的朝阳。
"二位爱卿可知,六国贵族如何维系其旧有势力?”嬴政突然发问,声音低沉而有力。
李斯与冯去疾对视一眼,均未立即作答。
嬴政转过身来,目光如炬:“正是通过冯相方才所说的那些丧葬礼制。那些繁复的仪轨,那些世代相传的宗法。一个贵族身死,便有千百人聚集哀悼,追述先祖功业,重温故国荣光。”他冷笑一声,"这才是真正的威胁。”
"《诗》《书》载其礼乐,《春秋》记其兴衰。那些遗老们捧着竹简,就能想起自己是楚人、齐人、赵人!”他的声音在室中回荡,"但朕要的,是天下只有一个名字——秦人!”
冯去疾恍然大悟:“陛下焚书,实则是要摧毁这些丧礼典籍?”
"正是。”嬴政点头,"这些都是六国遗民的精神支柱。唯有斩断这些文化根基,才能真正实现'书同文,车同轨'的大一统。”
李斯:“此乃釜底抽薪之策。如此一来,六国旧族失了这些典籍,便如无根之木,再难凝聚人心。”
嬴政缓步踱回龙椅,却并未落座,而是负手立于案前道:“朕知道天下人说朕不是仁君已久。朕统六国,定四海,岂为区区虚名?”他的声音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疲惫"但朕不在乎。只要能为后世开创万世基业,这骂名,朕一肩担之。”
李斯眼中精光一闪,上前半步拱手道:“陛下圣明!只是..."他话锋一转,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嬴政的目光如利剑般射来。
"只是扶苏公子近日频频接见齐鲁儒生,恐被..."李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恐被什么?”嬴政的声音陡然转冷,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李斯,你是在暗示朕的长子会谋逆?”
李斯慌忙跪伏于地,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臣不敢!臣只是忧心公子过于仁厚,易被奸人蛊惑..."
冯去疾突然直起身子,冠冕垂珠碰撞作响:“老臣倒以为,公子仁厚爱民,正是社稷之福。”
嬴政的目光落在案几上那卷写着"仁政"二字的竹简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简牍边缘:“年轻人总以为德化能感天动地。却不知,治大国如烹小鲜,岂是一味怀柔可成?”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复杂。
忽闻殿外三声轻叩,内侍周由碎步入内,附耳低语。
嬴政神色不动,广袖一挥:“你二人先退下吧。”二字如金玉交鸣,不容置疑,李斯和冯去疾躬身而退。
待二人走后,周由才低声细禀道:“陛下,暗卫来报。扶苏公子命心腹从各地分批运来三十六口箱笼,内藏《禹贡》、《考工记》、《汉书·食货志》等典籍。
嬴政指尖轻叩案上和田玉镇,突然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这小子...倒是会挑。”玉镇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映照着他眼中闪烁的复杂神色。
"陛下,是否要..."周由试探着请示。
"不必。”嬴政抬手制止,玄色广袖带起一阵微风,"待天下大定..."他目光深远,仿佛穿透宫墙望向远方,"这些典籍自有用处。”
周由迟疑道:“可公子此举毕竟违逆了诏令..."
"违逆?”嬴政顿了顿,眼中竟流露出罕见的赞许,"知道在寒冬保存火种的人,才配做这江山的主人。”语气地缓和,"朕奠基,他筑楼。暴秦之名朕来担,仁君之誉他来得。”
说着突然咳嗽起来,袖口溅了几点难以察觉的暗红。
第40章 焚书令(四)】
东宫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不定,将扶苏清瘦的身影投在绢帛屏风上,那影子随着烛光晃动,显得格外孤寂。案几上堆积如山的竹简几乎要将他淹没,每一卷都是各郡县急报,记录着焚书令的执行情况。
"苏苏,你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一道清泉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林乐悠手捧漆盘,步履轻盈地走进内室。
她穿着素雅的淡青色深衣,腰间丝带随风轻扬,发髻简单挽起,只在鬓边簪了一支白玉兰花的发钗。扶苏从案几上堆积如山的竹简中抬起头来,案上的每一卷都是各郡县送来的急报,是关于焚书令的执行情况。
漆盘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香气在沉闷的殿内弥漫开来。
扶苏从竹简中抬起头,眼中的血丝在烛光下格外明显,看得林乐悠很是心疼。
扶苏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乐悠,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