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扶苏略一沉吟,竟躬身应下:“儿臣斗胆,请以剑舞为父皇贺寿。”言毕再拜,转身走向偏殿更衣。
广场上乐声暂歇,众人屏息凝神,唯闻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片刻后,场上骤然奏起《秦风·无衣》,鼓点如骤雨初至,由远及近。
战声轰然炸响,似惊雷滚过云霄。八名身着玄色铠甲的武士手持丈二长戟列阵而入,铁靴踏地声整齐划一,在青石板上激起回响。他们分列八卦方位,忽然鼓点一变,如金戈交鸣,一道素白身影如孤鹤凌空般翩然而至。
扶苏已换了一身素白绣金的窄袖礼服,衣袂处金线绣着的云纹在阳光下流转。腰间系一条赤红锦带,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如松。他手持一柄青铜长剑,剑鞘古朴,剑柄缠着朱丝,剑锋出鞘时寒光凛冽,映得他眉目如画。整个人立在那里,如玉树临风,清雅中透着铮铮傲骨。
鼓声再变,如雨打芭蕉。扶苏手中长剑倏然出鞘,一道银虹划破光影。起手式极缓,如文人执笔题字,每一式都透着从容;继而渐快,剑锋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割裂,发出细微的嘶鸣。白衣翻飞间,剑光如匹练横空,时而似银河倾泻,时而若游龙戏云,刚柔相济,动静相宜。
那剑锋每一次转折都恰到好处,每一次刺出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却在最后一刻化为绕指柔情。
鼓声渐急如马蹄,扶苏的剑舞也愈发凌厉。忽然他一个腾跃,衣袂翻飞如鹤翼展,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光。八名武士同时将长戟交叉于他头顶,寒光森然。就在剑戟即将相碰的刹那,扶苏身形如游龙般一转,剑锋贴着戟刃擦过,迸溅出数点火星。他稳稳落地,长剑回鞘,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场中寂静了一瞬,继而爆发出如雷的喝彩声。扶苏额头沁出细汗,气息却丝毫不乱,他收剑入鞘,向嬴政行礼:“儿臣献丑。”
始皇帝抚掌大笑:“好!不愧朕的长子,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赐酒!”
侍者手捧错金酒樽疾步上前,扶苏双手接过,跪地高举过顶:“祝父皇万寿无疆,大秦江山永固。”他的声音清朗如玉磬,字字铿锵,回荡在宴席之间。
起身时,扶苏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林乐悠所在的方向,见她怔怔望着自己,眼中似有星光浮动,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林乐悠只觉脸颊发烫,慌忙低头去夹案上已经凉透的鱼脍。方才那惊鸿一瞥的剑舞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扶苏腾跃时绷紧的腰线,转身时飞扬的发丝,还有那柄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的青铜剑。她从未想过,这位平日温文尔雅的长公子,竟能将文人风骨与武将英气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乐悠觉得这剑舞如何?”扶苏回到座位,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轻松。
林乐悠道:“公子剑舞,刚柔并济,有君子之风,亦具雷霆之势。”
扶苏轻笑,执壶为她添了新酒:“蒙恬将军说,剑如人心,过刚易折,过柔则靡。孤练剑多年,今日才算领悟其中三味。”
盛大的寿宴一直持续到酉时三刻,咸阳城阙已是万家灯火。
章台宫外朱墙碧瓦间,宫灯次第点亮,将巍峨的殿宇轮廓勾勒得分明。随着谒者一声"宴毕"的高喝,百官纷纷起身告退,侍者们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宴席,青铜器皿相触之声清脆悦耳,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交织成曲。
殿外月色如水,百官的车马陆续驶离宫门,马蹄声在青石板上回荡,如同渐行渐远的潮声。
侍从们手持宫灯在前引路,扶苏与林乐悠一前一后走回东宫。夜风拂过,扶苏忽然驻足,仰头望向满天星斗,轻声道:“今日父皇似乎很高兴。”
林乐悠没有回话,只是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但见银河横亘天际,繁星点点,与宫中尚灯火遥相辉映,竟分不清哪处是天上的星辰,哪处是人间的灯火。
更深夜漏,万籁俱寂。这一日的繁华盛景,终究随着夜色深沉而渐渐隐去,唯余这亘古不变的星辰,静静注视着这座帝王宫阙的兴衰荣辱。
第37章 焚书令(一)】
四月初二的咸阳宫,朝阳刚刚爬上殿角,将金色的光芒洒在黑色的瓦当上。
大殿内,文武百官肃立两侧,秦始皇嬴政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头戴十二旒冕冠,珠帘后面那双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殿中群臣。他手指轻轻敲击着鎏金扶手,青铜指套与漆木相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是催促,又像是警告。
"陛下,臣有本要奏。”博士仆射周青臣向前一步,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这位掌管学术的官员年约四十,面容清瘦,手中捧着一卷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