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怔忡良久,眼中怒意渐消。他望了望神色淡泊的扶苏,又看了看气度从容的林乐悠,终是长叹一声:“林策士所言确有道理,是老臣...着相了。”说罢他缓缓起身,朝扶苏深深一揖:“公子见谅。是老臣心急了。若无他事,老臣先行告退。”
扶苏起身相送:“右相为国事操劳,孤心甚慰。谣言之事,还请不必挂怀。”
待冯去疾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殿内重归寂静。
暮色沉沉,最后一缕残阳透过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扶苏负手立于窗前,深邃的目光望向远处渐暗的天际,眉宇间凝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色。
良久,扶苏轻叹一声,声音低沉:“父皇最是厌恶被人胁迫行事,此番朝中怕是又要掀起一场风波了。”
林乐悠静立一旁,温声道:“对方越是急切,破绽便越是明显。乐悠与公子一样,深信陛下圣明,必能明察秋毫。”
扶苏转身缓步走向案几,指尖轻抚过案上竹简:“阳城一案,孤原以为当堂诬告便是幕后之人的全部手段,还曾疑惑这般拙劣的把戏有何可取之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今看来,诬告不过是障眼法。那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是要父皇对孤起疑,要兄弟阋墙,互相猜忌,甚至...相互残杀。”他的声音渐冷,"好一招借刀杀人之法,这刀还藏得如此之深。”
"苏苏,"林乐悠轻声唤道,眼中满是关切,"若是坚守本心,不争不抢,难道也避不开这样的结局吗?”
扶苏苦笑一声:“皇家兄弟之间,最重的便是猜忌二字。孤身为皇长子,只要父皇一日不立储君,其他兄弟便会日日担忧孤会因惧怕他们争夺储位而先下手为强。”
扶苏目光黯淡下来继续道:“即便立孤为储,他们也会时时提防孤登基后找借口削爵除藩。只要孤还活着,这份猜忌就永远不会消失。先前不过是隐而未发,如今阳城一案,倒是将这些都摆到了明面上。”
烛火微微跳动,林乐悠上前一步道:“苏苏,无论前路如何,乐悠都会与你一同面对。见招拆招,总有化解之法。”
扶苏闻言,冷峻的面容渐渐柔和,他回望林乐悠,深邃的眼眸中泛起温柔之色,仿佛寒冰初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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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公子府邸内,青铜兽炉中熏香袅袅,却掩不住殿内弥漫的血腥气。
年仅十七的胡亥正倚在锦榻上,一张与始皇有三分相似的俊秀面容此刻布满阴霾。他眉弓高耸,眼窝深邃,肤若凝脂,本该是个翩翩少年郎,可那双微微上挑的眼尾中却闪烁着暴戾的光芒。
殿角处,一个遍体鳞伤的侍女蜷缩在地,鲜血从她破裂的嘴角渗出,在青石地上洇开暗红的痕迹。她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瘦弱的身子不住发抖。
忽闻侍从通报赵高到来,胡亥立即从榻上弹起,待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踏入殿门,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抓住赵高的衣袖:“师傅!”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公子高已经废了,父皇最疼爱的就是孤,皇兄下一个是不是就要对孤下手了?”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惊惶。
赵高阴鸷的脸上浮现出慈父般的笑容,他轻轻拍着胡亥的手背:“公子莫怕。”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有老臣在,定保公子安然无恙。不仅如此..."他凑近胡亥耳边,压低声音,"老臣还要助公子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胡亥闻言眼睛一亮,脸上惊惶之色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孩童般的雀跃:“真的吗?师傅最好了!”他像小时候那样拽着赵高的衣袖摇晃,"自小师傅就最疼孤,教孤读书习武,比父皇陪孤的时间还多。孤一定听师傅的话!”
赵高眯起眼睛,目光越过胡亥,落在那奄奄一息的侍女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第36章 嬴政寿辰,扶苏舞剑】
始皇三十六年春三月,正值始皇帝四十八岁寿辰,各郡郡守奉诏入朝贺寿。咸阳城外车马如龙,旌旗蔽日,章台宫前玄甲执戟郎列阵如林,肃杀之气与喜庆氛围奇异交融。
林乐悠随扶苏穿过章台宫九曲回廊。回廊上,宫人们正悬起朱红色绸缎,金色流苏在风中轻曳,为即将举行的寿宴平添华彩。
行至前庭时,恰逢陇西郡守献上西域汗血宝马。那对通体如雪的骏马扬蹄长嘶,璎珞鞍鞯上的玉铃脆响惊破晨霭,引得百官驻足赞叹。
一列捧着漆器礼盒的宫女经过,林乐悠侧身避让,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前方扶苏的背影上。日光斜照在朱漆长廊间,扶苏身着玄衣纁裳,远游冠垂缨微动,大带组佩轻响,赤舄踏过玉阶时,玄色广袖翻飞间隐约可见十二章纹,整个人如暮色凝渊般肃穆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