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粟挠挠头,天真地插嘴:“许是这狗官蠢笨,没想到这层?又或是打算捞够钱财就..."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隔着门板急报:“东家,不好了!县廷来了一队县尉,把咱们的货全扣押走了,说是货物有问题,明日要开堂审理!”
"知道了,你先退下。”扶苏沉声应道,待脚步声远去,才对阿粟吩咐:“去告诉亲卫长,挑两个机灵的,暗中查探他们把货物押往了何处。”
"诺!”阿粟抱拳领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内重归寂静,扶苏沉默了良久才开口:“明日,我们便去会会这位'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林乐悠轻轻点头,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釉色青白的瓷杯映得她手指愈发纤长。
卯时刚过,阳城县廷外便响起三声沉重的鼓声,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
十二名持戟卫卒踏着整齐的步伐分立石阶两侧,玄色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冷铁般的寒意。水火棍顿地的闷响伴随着差役拖长的喝令:“升——堂——”
县令赵严高坐堂上,一身深衣制官服却穿得歪斜邋遢。
本该庄重的玄色缯袍襟口大敞,露出内里皱巴巴的白色中衣;腰间蹀躞带上胡乱挂着铜印、算袋,连绶带都缠成了一团。他头戴的法冠歪向一侧,冠缨油腻打结,活像只被雨水淋透的乌鸦蹲在案后。
"堂下可是商贾李东晋?”赵严眯起三角眼,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案几。
扶苏负手立于堂下,晨风拂动他褐色深衣的广袖,露出内衬一丝不苟的素纱中单。他微微抬眸,目光如古井无波:“我是。”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赵严后颈蓦地一凉。这商贾分明站着未动,为何竟有种被利剑抵住咽喉的错觉?
"见了本官为何不跪?”赵严的嗓音像是钝刀刮过陶瓮。
扶苏向前半步:“巴蜀布商李东晋,依《秦律·仪制》'商贾见官长,揖而不跪'。”他说着行了个标准的揖礼,
堂外树影婆娑,忽有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赵严官帽上的缨穗剧烈摇晃,活像条垂死挣扎的蚯蚓。
“经过县廷查验,尔等布匹未烙‘市印’,以‘匿税’论处”赵严信口雌黄道。
"回明府,我货物自巴蜀经汉中至阳城,沿途十二道关卡,税券俱全。”
扶苏转头示意身后伪装管家的亲卫长,亲卫长从怀中取出一卷札简,由差役呈上。
扶苏接着道:“此乃汉中市丞亲笔所书勘合,请明府过目。”
"放肆!”赵严的惊堂木拍得案几震颤,震落几缕积年的灰尘。
赵严看也不看那竹简,眯起三角眼,嘴角扯出狞笑:猛地一拍惊堂木:“放肆!本官亲眼查验,不止‘匿税’,你这批绸缎还不出自巴蜀,分明是吴越纹样!你的货物作假。”
他朝身旁使了个眼色,一名差役立刻抖开一匹靛蓝织锦,果然暗绣着越地特有的水波纹。
堂外围观的百姓发出低呼。扶苏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明府既指证草民货物有伪,敢问可有三物?一者查封文书,二者校量记录,三者越锦赃证比对。”他抬头直视赵严,字字清晰,"按《效律》第十七条,无此三物而擅断者——”
"大胆!”赵严突然暴喝,惊得差役们的水火棍齐齐顿地。
他随手抓起竹简掷向扶苏,简册擦着深衣掠过,在青石板上摔得绳断简散。几片竹简弹起,露出"关市律"三个朱砂批注的大字。
"本官执掌一县,难道查封几匹赃布还要与你个商贾分说?”他肥厚的手掌拍得案几砰砰作响,"来人!把这批货全部没入官仓!退堂!”
"且慢。”扶苏的声音不大,却让冲上来的差役们僵在原地。
他弯腰拾起散落的竹简,轻轻掸去灰尘:“明府方才砸的,可是去年修订的《关市律》副本!”
他翻开其中一页,突然提高声量:“律曰'凡查封民货,必先具牒,令、丞、狱掾三印俱全',明府的查封文书上,怎么没见县令印章?”
赵严脸色瞬间铁青,堂外百姓的窃窃私语声渐起。
一个挑担老农啐道:“这狗官平日作威作福,原来连律令都不识!”
赵严面皮由红转青,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他万没想到这商贾竟真敢当堂引律,更没想到那卷被自己随手乱丢的竹简,偏偏就是最要命的律令条文。
"反了!反了!”赵严突然癫狂般大笑,官帽上的缨穗乱颤。他一把扯下腰间铜印砸在案上:“在这阳城,本官的话就是王法!”猩红的眼珠子瞪着扶苏:“再敢多言,连你一并下狱!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