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喧嚣贺喜的臣子已然散去,只余下帝后二人守着摇篮中安然熟睡的小生命。鎏金博山炉吐纳着宁神的安息香,青烟袅袅。
扶苏坐在摇篮旁,目光近乎贪婪地流连在儿子恬静的睡颜上。小小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着,粉嫩的嘴唇偶尔咂动一下。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与责任感,如同暖流包裹着扶苏,也带来一丝奇异的恍惚。
“该给他取个名字了。”林乐悠倚在榻上,声音带着产后的虚弱,却充满温柔的期待。
扶苏点点头,起身走到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案上摊开着厚重的简牍,正是他命人从秘府中寻来的典籍。
扶苏拿起一卷典籍翻阅间,他的动作却忽然顿住。
恍惚间,时光倒流。扶苏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在同样静谧的章台宫偏殿,年轻的始皇帝嬴政,也曾在这样的夜晚,为刚刚降生的他翻阅典籍,凝神思索。
扶苏想那时的父皇,是否也曾像他这般带着初为人父的笨拙与不易察觉的紧张,屏息凝神,只为在浩瀚字海中,为心爱的长子寻得一个承载着无限期许与祝福的名字?
“扶苏……”扶苏低低念着自己的名字,“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父皇为他取此名时,是否也怀着对美好品性的期许?是否也曾像此刻的他一样,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爱意与希冀?
这一刻,嬴政那高大、威严、有时甚至显得冷酷的背影,与此刻灯下执笔的扶苏,在时光的长河中奇异地重合了。
帝王的外壳之下,流淌着同样滚烫的、属于父亲的血脉。
扶苏忽然无比深刻地理解了父皇当年为他取名时,那份深藏于严厉之下的、笨拙却无比厚重的爱。
一股温热酸涩的情绪涌上扶苏的鼻尖。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开始在《诗三百》的字里行间细细搜寻。他要像父亲当年一样,为他的长子,寻一个配得上他、配得上大秦未来的名字!
竹简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目光掠过《关雎》的“窈窕淑女”,掠过《蒹葭》的“在水一方”,最终,定格在《小雅·斯干》的篇章上。
这篇描述宫室落成、祈求安乐的颂歌,字句间洋溢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对家族安宁的祝祷。
扶苏的目光,被其中几句牢牢吸引:
‘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
(宫室多么轩敞正大,多么深邃幽静。君子在此安居乐业。)
“攸宁……” 扶苏低声吟诵着这两个字,眼中骤然爆发出明亮的光彩!就是它了!
“攸”,长久,安稳,所居之处。
“宁”,安宁,平和,康泰吉祥。
“攸宁”——长久安宁,君子所居,福泽绵长!
这名字,不仅寄托着扶苏对长子最朴素也最宏大的祝愿——愿他一生安稳顺遂,福泽深厚;更暗合着扶苏对整个大秦帝国的期许——愿这历经战火淬炼的江山,从此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攸宁”承载着嬴政“传之万世”的宏愿,也融入了扶苏“仁德治世”的理想。
扶苏提起笔,手腕沉稳有力,饱蘸浓墨的笔尖落在洁白的绢帛上。墨迹酣畅淋漓,秦篆古朴雄浑,两个厚重而充满力量的大字跃然帛上——“攸宁”
“赢攸宁。”扶苏轻声念出,如同吟诵一个神圣的誓言。
他拿起绢帛,走到摇篮边,将写着名字的帛书轻轻放在儿子枕畔,仿佛将整个帝国的未来与祝福,都交付于这小小的生命。
第126章 四海升平,来日可期】
会稽郡守府·季春
郡丞范栩正在灯下批阅公文。案头竹简已换成装订整齐的纸册,朱笔批注的字迹细如蚊足却清晰可辨。”去岁垦田数较始皇年间增了三成。”他对幕僚感慨,"多亏王后改良的农具,连山越人都下山领了铁犁。”
窗外飘来孩童的诵读声。郡学里,三十多个孩子捧着纸质的《仓颉篇》,跟着夫子摇头晃脑。这些农家子弟原本无缘文字,如今却因纸张廉价,都能进学识字。墙角堆着他们用过的习字纸——写过字的纸会被回收捣浆,重新制成新纸。
后衙工匠坊蒸汽氤氲。水碓日夜不停地舂打着树皮,制成的纸张雪白挺括。郡守特意调来两名越族学徒,正跟着老师傅学习抄纸技法。”学会了回去教族人,"年轻学徒用生硬的秦语说,"我们也要把歌谣记下来。”
邯郸城郊·仲夏
"驾!”商贾陈仲挥鞭催马,满载齐纨的马车在平整的驰道上疾驰。
三年前需要十日的路程,如今沿着修葺一新的燕赵驰道,五日便可抵达蓟城。道旁每隔十里便有亭舍,黑底金字的里程木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