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殿内熏香袅袅,阳光在光洁的地砖上缓缓移动,林乐悠靠在凭几上,孟姑在一旁小心地伺候她漱口,喂她喝些清淡的汤水。
方才的恶心感已经平息下去,但林乐悠的心却像被悬在半空,七上八下,跳得毫无章法。
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小腹,指尖微微发凉,脑海中各种念头纷乱如麻。是吃坏了东西?还是……那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终于,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太医丞提着药箱,在阿蛮的引领下匆匆而入。
他进殿后目不斜视,对着林乐悠深深一揖:“老臣奉召,为圣女请脉。”
“有劳太医丞。”林乐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张。
她伸出手腕,搁在脉枕上,孟姑立刻在她腕上覆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太医丞在案前跪坐下来,伸出三指,屏息凝神,轻轻搭上林乐悠的手腕。
殿内顿时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三根苍老却沉稳的手指上。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太医丞微阖着双目,指尖下的脉搏在他感知中跳动着。
初始,那脉象显得有些浮滑,似受惊扰,但渐渐地,随着他凝神细查,指下清晰地传来一种圆润如珠、往来滑利之感,如同玉盘走珠,从容流利。尤其是那尺脉(肾脉),沉取之下,竟有一种鼓指不绝的搏动感,异常有力。
太医丞的眉头先是微蹙,随即缓缓舒展开来,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继而涌上浓浓的、难以掩饰的喜色。
他仔细地换了一只手,再次切脉,感受着那如出一辙的滑利之象,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了。
片刻后,他收回手,深吸一口气,对着林乐悠回道:“老臣——贺喜圣女!此乃滑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尺脉按之不绝!此乃大喜之兆!圣女玉体康泰,胎息稳固,依脉象看,已近两月之期!”
太医丞起身,脸上绽开一个极其郑重的笑容,深深俯身下拜,带着发自内心的激动道:“今日前殿陛下要立圣女为王后,圣女此时有孕,可真是天佑大秦,天佑陛下,天佑圣女啊!”
“胎息”二字,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当这喜讯被太医丞如此确凿无疑地宣之于口时,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林乐悠瞬间呆住了。
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从心田最深处涌出,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彷徨、不适和惊惶。
那是一种混合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初为人母的茫然、以及对生命奇迹的敬畏的复杂情感。
“好……好……”林乐悠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般的喜悦,“多谢太医丞。”
太医丞再次拱手:“圣女,老臣这就为您开几副安胎滋补的方子,定保龙胎康健无忧。”
“有劳了。”林乐悠点头,随即想到什么,脸上喜悦的笑容稍稍收敛,语气温和道:“只是……此事,还请太医丞暂且保密,莫要惊动陛下。”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温柔而明亮的光芒,“待陛下晚间得空,我想亲口告诉他这个喜讯。”
太医丞何等老练,立刻心领神会,躬身道:“老臣明白。此等天大的喜事,自当由圣女亲口告知陛下,方显情真意切。老臣告退,稍后便遣药童将方子送来。”
林乐悠微微颔首,孟姑亲自将太医丞恭敬地送出殿外,再三道谢。
殿门轻轻合拢,将那满院的阳光和喧嚣暂时隔绝在外。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林乐悠一人。
她抬起手,指尖带着无限的怜惜和温柔,轻轻覆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仿佛能隔着肌肤,感受到那微弱却坚韧的生命脉动。
眉宇间那长久以来萦绕的轻雾与疏离感,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彻底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由内而外焕发出的光彩,柔和而坚定。
心中长久以来悬而未决的那个念头,在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回去?回到那个所谓的“现代”?
那个世界,父母的身影早已在时光中模糊成遥远的剪影,唯一的至亲奶奶,也在她穿越而来的前一年,带着对她这个“工作狂”孙女的不舍与牵挂,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在那个钢筋水泥的堆砌房子里,她孑然一身,除了冰冷的房间和无人回应的孤寂,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而这里……
林乐悠目光渐渐变得无比温柔而清晰。
这里有为她力排众议、以帝王之尊对抗整个朝堂,只为给她一个名分与尊重的扶苏。他的眼神,他的维护,他藏在雷霆手段下那份深沉的爱意,早已如藤蔓般缠绕进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