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附着在东君像上的裴怀钧元神,也是顺水推舟,将神识散开,似乎在判断自己的位置。
“鬼雾离庙宇非常近,这座庙,应该在很上面,有古怪。”
裴怀钧甚至有些安逸地当个定位:“绛雪用不了多久,就会循着红线找到我的位置。”
他好整以暇,鬼怪在神台之下,上演木讷的傀儡戏。
“东君与鬼做了道侣,背叛了我们的信仰!”
“太阳要消失了,他在何处,为何没有出现?”
“东君啊,你也要背弃人族,独自飞升了吗……”
裴怀钧冷冷地看着木偶戏,却心道:聒噪。
他或许曾经爱过大好山河,爱一束花一缕风一片月,在人间,他也曾有羁绊与眷恋,有过鲜明的爱与恨。
但如今的他,早就活够了,厌倦了,连生与死于他都毫无分别,还守着人间,也不过是过往惯性与道侣遗愿在作怪。
最后撑着他活下去的,是无望的等待。
这是他残喘至今的唯一执念。
信徒得不到仙人的回声,似乎渐趋疯狂,认定了仙人抛弃了他们。
在傀儡戏的剧目中,鬼怪魍魉纷纷踩踏着神台,堂皇地掀翻贡品,烧掉经文,鬼面狰狞,正举起石头猛砸神像。
神像中附着东君元神,没有肉身保护,被打砸的感觉,犹如污染直接降临魂魄,但是裴怀钧没有什么反应。
裴怀钧心里好笑,“本君的元神,代替人间承受攻击的次数太多,被污染到已经无法再更进一步,仅是这个程度,根本无用。”
他没有容让鬼怪肆虐的意图,神像活动,僵硬的手指捏出法诀,他冷淡道:“去死吧。”
神台乍现金光,魑魅魍魉一扫而尽。可下一刻,又不断涌入殿中。
庙宇两边的彩绘本该绘着三清妙法、洪福齐天,那些祥瑞图案却不断被密宗邪佛窃夺,化作一张张诡谲的笑面佛。
“……消耗吗。”裴怀钧叹了口气。
他倒是不怕消耗仙力,但是鬼气有限,全靠小衣给他补。若是耗尽前小衣没来,他是无法在幽冥行动的。
神像本是悬腕,此时轻轻垂手,看似忌惮,不再动作。
“把本君的元神,引入作为‘节点’的庙宇中,怎么想的?”东君像本该是彩绘点出的神像之眼,却似天赐妙笔,透着幽微灵性。
鬼怪反扑上来,东君手腕一翻,整座庙宇陷入刹那金光之中。
鬼怪在消融。
这道光,分明是不该存在于幽冥的,太阳啊。
曦光在东君庙宇上方陡然升腾。紧接着,光似金带下落,沿着庙宇间贯通的长阶蔓延,每链接一处,诡谲庙宇就会腾起冲天的金光,好像在串起散碎的珍珠。
庙宇燃烧的烈火穿透迷雾,也将这片伪装成极乐的无间地狱彻底打破。
衣绛雪掠过那些蜿蜒而下的光海,破除幻象与阴霾,恢复晦暗的地狱场景。
明知鬼不该照阳光,鬼王却忍不住向最璀璨处追逐去:“太阳?”
是太阳啊。
光华从点连成线,再织成网,将这座无垠的邪域化作光之海。净化比起庙宇吞噬鬼怪重生的速度还要快。同时烧起来,寺庙根本来不及蔓延污染或是吞噬鬼怪,会被当场夷平。
沿途,鬼怪纷纷跪倒在阶上,仰望着太阳的光芒时,它们混沌空洞的眼睛也有一瞬露出希冀的明光。
“太阳啊……”
这是一个混乱疯狂的世界。
人也好,鬼也好,生不是生,死非永眠。
虚假的解脱让人永坠痛苦,痛苦之人却化为鬼祟。咽不下的怨气,解不脱的生命。
就在光海即将湮灭邪地时,红月之光似乎终于察觉入侵者,从上空投射下赤红的光柱,每一道都照在环绕无间狱的寺庙节点上,竟然生生将金色光海压回一半,却难以彻底消灭,于是焦灼住。
衣绛雪此时也沿着红线,他速度极快,如席卷的雾与风,悍然撞开东君庙的门扉,“裴怀钧——”
太阳与红月在互相侵夺。
本该是东君像的泥塑,左半边是傲岸威严的形象,金光凛然孤绝。
右半边却是似笑非笑的血肉佛,神像中央的细缝似线缝合的痕迹,但定睛一看,却像是肉触在蠕动。
致命污染从右向左蔓延,试图吞噬仙人的元神,却被仙人元神抵抗住,一时无法分出胜负。
可是随着侵蚀加深,东君的半边仙人面隐隐透出痛苦之色,二百年来,他承受的污染还是太多了。
纵然神魂不灭,肉身不死,却会疯。
直到某日突破极限,向来守护世间的东君,也会被天外邪物夺舍。
仙人若冰霜,没有声息,唯有低垂眉目,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