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绛雪瞳影一漾,冷声道:“住嘴。”
如此聒噪,合该砍下他的脑袋。
衣绛雪也如此做了,他执着刀, 寒光一闪。
冥楼暗影,铁链叮当。
鬼师的躯干还保持着跪姿。
头骨碌碌滚在冥楼最底层潮湿的地面上,笑着张开眼。
“你动摇了。”好似噩梦回响,师无殃声音古怪地高扬。
“你动摇了,你觉得我说的对!你动摇了、你动摇了——”
从隐秘幽邃的暗处,到危及存亡的明处。
衣绛雪目睹人族在绝望里挣扎,这是一场没有胜利的漫长战争。
人与鬼无法再维持共存,东风总会压倒西风。即使他关押再多的鬼怪,都是治标不治本。
可他也无法判断:“庄周梦”真的会成为人与鬼共同的未来吗?
一瞬间的思维闪回,衣绛雪冷汗浸透脊背,不免警戒万分:“师无殃,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危险分子!”
厉鬼的头颅在地上滚动,言语间似乎蕴含着难言的蛊惑。
“即使贵为冥楼楼主,你恐怕也不知道人的出路在哪里吧?”
“没有成为鬼,你就无法共情鬼的思维。生而为人,寿命短暂,实在狭隘!你以人之身揣度鬼怪,做出的选择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厉鬼双眸幽幽赤红,恶意盈满,“若要判断这是不是人族的出路,那你就成为厉鬼。”
“……衣楼主,你会是最强的。”
衣绛雪低眸一瞥,当他的脑袋还在躯干上时,师无殃鬼模鬼样的,至少还像是个厉鬼。
此时却不然。
鬼师的背后,或许还有什么东西。
天外的、鬼祟的、虎视眈眈的,等待着吞噬这个天之将倾的世间。
衣绛雪思忖片刻,丢下染着鬼血的刀刃,重新把头颅放回厉鬼的脖颈上,旋转拧动。
诡异的头颅重新闭合双眼,再睁开时,又是师无殃那讨厌而虚假的笑容了。
面对衣绛雪冰冷艳绝的容颜,他不厌其烦地说:“衣楼主,你打算实行‘庄周梦’计划了吗?”
……
师无殃一生都在做一件事。
他自诩所为是“救赎”,妄称至圣贤师,对“庄周梦”计划深信不疑。
鲸吞其余三只厉鬼后,衣绛雪却忽然觉得,或许鬼师根本就不在乎生或者死,只在乎他的梦想。
最终碰撞时,衣绛雪的半身都化为血雾,侵蚀梦域。
师无殃也不再保持人形,蝶翼舞动,雾气弥散,出现在衣绛雪面前的是一座雪白的巨茧。
——这是“梦茧”。
作为精神系的鬼怪,鬼师真正的力量在于“梦”。
现实的京师里,已有大半百姓被梦蝶沾染,陷入沉睡,意识在梦域里徘徊。
人族最坚固的堡垒化为绝地死城,或许只需要鬼师一个念头。
师无殃道:“杀了我,就等同于杀死京师的几乎所有百姓。”
“就算衣楼主不在乎他们的生死,杀了我,也会不可避免地制造出几十万鬼怪,彻底打破平衡。”
茧子里隐隐勾勒出人形的轮廓。梦茧震动发声时,丝线包裹之下没有血肉,而是一具骷髅残骨。
漆黑梦蝶落在雪白的茧上,鳞粉飘落,在梦域里飞扬。
茧在说话,古怪,却淬着狂热:“他们三个还是太弱,但是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了,我该感谢三位——协助我实现这个伟大的未来。”
四鬼确实各怀鬼胎,面和心不和。牵头的鬼师则有着更深一重算盘——为此他不惜牺牲掉其他厉鬼。
“你的话太多了。”
衣绛雪妖冶如昙花的面孔上,此时却没有表情。
或许从书生化作灵流消逝的那一刻,他的情绪就冻结了,仅凭本能在行动。
即使鬼师为实现计划,拉着整个京师作人质,他也不动哀怒,好似完全没有被威胁到,只是将鬼鞭执在掌中。
衣绛雪红衣纷飞,幽静垂眸,“你无非是有恃无恐,认为挟持几十万京师百姓魂魄之后,我无法对你动手,只能放任梦域扩大。直到幸存者都被你带入梦里,真实的人间化作另一个幽冥。”
“被梦蝶牵扯入梦的魂魄,如果没有梦域主人的首肯,就会被永远困在梦域里。现实中的身体不出七日,就都会孵化为鬼吧?”
衣绛雪掀起眼帘:“用梦蝶制造出几十万鬼怪大军,又借刀杀人除掉其他厉鬼。师无殃,你是想做鬼王吗?”
茧子又笑了:“不错,衣楼主又拿我如何呢?”
“你甚至杀了‘他’……”衣绛雪喉头微滚,声音沉冷:“接下来,唯一的阻碍……就是我。”
衣绛雪无比清楚现状,鬼师却从他平静到窒息的面容中,感觉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