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世皆知的是,他神经质的源头是失去道侣,为爱疯魔。
和疯子作对是一件不上算的事情,恋爱脑疯子尤甚。如果此人还地位超然、力量独绝于世,更是惹不起。
这些年来,新的平衡勉强形成,但仙人真的发疯要和他们爆了,他们几只厉鬼可不敢保证都能留全尸,只好避一避锋芒。
“衣楼主实在优柔寡断。”悬停于梦域中央的师无殃扶过单片眼镜,衣袍飞扬时,激起梦蝶无数。
“无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东君不能留。”师无殃想道:“虽不清楚东君的计划,但与他反着来就对了。
师无殃双眸幽邃,扫视过被封于剑中微微震颤的“鬼剑尊”,又看向被分成两半钉死的“影将军”。二者皆暂时退场。
虽然他们被东君封印,已经削弱太多,不复刚才四鬼拍门时的昂扬全盛。
但对厉鬼而言,最大的优势就是“不死”。
何况,这两只厉鬼萎靡的状态,反而有助于他用梦蝶操纵。
师无殃虽然还装出斯文和善的模样,心里却已经有些厌烦面和心不和、各有算盘的四鬼联盟了。
师无殃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也罢,既然衣楼主下不了手,那就让我送仙人一程。”
梦域里都是京师里沉睡不醒的凡人,意识都被鬼梦扯进了这个空间。如果在这里死了,外界的身体就会失去属于人的意识,成为彻头彻尾的鬼怪。
东君这具身体与凡人无二,被他连带肉身都换进了梦域里。
若是仙人在此处死去,结果会如何呢?
他的不灭金身,真的能保他无恙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厉鬼的时间够长,容错够高。为了实现他的“庄周梦”计划,他不介意枯等几百年,自然也不介意多试上几次。
一只血红色的梦蝶悬停在他的指尖,随即消失在梦域中。这样的血蝶隐没在狂潮般的黑色梦蝶里,细微不可见。
同时,师无殃看见藏在黑暗里,微微曲弓身体,正在牵起食指那根“牵丝”的傀儡师。
少年的眼瞳里满是淬血的弧光,杀意将面庞照的极亮,“去死。”
师无殃轻轻舔舐过上颚,眼瞳泛起兴奋的异光,“唯有死亡,才能将这最终一幕推向高潮!”
*
东华剑的光芒环绕,映出主人惨淡如金纸的脸庞。
裴怀钧似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正在向厉鬼祈求一场酣畅淋漓的死亡。
他含着笑,却道:“杀了我。”
衣绛雪或许隐隐察觉到,他这一路的旅程,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操纵。
这样的违和感,并不止来自陪伴他身边的书生,而是草蛇灰线,深埋在记忆最深处。
衣绛雪不喜欢被摆弄的感觉,却知道有些事情还是看破不说破最好:“等到完成了洞房花烛的承诺,再去考虑下一步吧。”
爱令鬼盲目,猫猫鬼愿意傻傻地让人骗。
只要人还会温柔地抱着他,为他梳毛和喂食,说些好听的情话,他不介意人有些小秘密。
不急的,鬼会有很长的时间。
虽然被骗让鬼不开心,但是人倘若不是人,就能陪他更久了。
如果是这样,鬼轻轻地咬人一口,就会很和善地原谅人啦!
只要这样……
他就会原谅裴、原谅……复仇……
……不可以!
虚无的双眸聚焦起来的那一刻,衣绛雪眼底的暗红淤血散去,金红色的澄澈辉光再度漾起涟漪,是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厉鬼鲜红如花瓣的唇微动,双瞳的光芒缓慢汇聚,幽幽道:“不、我拒绝——”
近在咫尺的鬼爪兀自悬停在空中。即使只要轻轻一挥,就能将脆弱的人杀死。
但他没有。至少,这一刻的他将杀意克制住了。
能够对抗本能的厉鬼,拥有生前人性的厉鬼……
自主的判断,独立的意识,慈悲与怜悯,保护与爱……
还有,近乎永远的生命。
这样的衣绛雪,或许已经走在了鬼之一途的终极道路上。
“为什么?”本该陷入复仇的红衣厉鬼,在这一刻却没有给予仙人血色的伤痕,却是将花瓣似的唇印在他的眉心,有些伤心地问道:“为什么呢,怀钧?”
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你为什么想要求死……
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过的不好吗?
裴怀钧知道这具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他笑了,似乎明白了道侣的意思,发出一声喟叹:“没有为什么。”
“……我有些累了。”
仙人用伤痕累累的右手抚摸厉鬼苍白的脸庞,本想擦去他脸颊的一滴血,却在他的脸庞染上殷红,“抱歉了。”
就在这一刻,剑光开始从东南角,溃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