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眼眸一厉,他窥见了那个不断扭曲嘶吼的影子。
……这道黑影,竟被限制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是幽冥司里最年轻的副司主,人称“拍案惊奇”的司鬼,赵轲。
就在早些时间,司主打算以自己的影子为诱饵,吸引“影将军”再度对他出手时,几人中年岁最轻的赵轲冲了上去,直面黑影的侵袭。
惊堂木有镇鬼的禁制,对人不管用。
所以在确定黑影进入他身体的那一刻,赵轲直接剖开了肚腹,强行将惊堂木塞了进去,然后主动走进了那座预先备好的阵法。
“快、快、连着我一起封印——”表情因为疼痛而极端扭曲,赵轲俊俏的神情完全扭曲,那身不伦不类的紫色祭袍也被鲜血浸透。
他腹部的伤口处,被塞进内脏深处的惊堂木沾染他的血,接连发出金黄的辉光,同步打击着侵入的黑影。
果不其然,那将脱出的黑影哀嚎一声,也露出痛苦表情。
一只厉鬼竟然真的被他锁在了身体里,即使时间持续异常短暂。
“……幽冥司,每个人,都有……殉职的觉悟。”
“不止是你们……”或许是回光返照,赵轲把肠子往肚子里塞了塞,眼前发黑的时候,惊堂木也被他利用到极致,“连、连我也……”
三人知道这是赵轲用生命争取的时间。没有人废话,只是无声地流着泪,娴熟地展开封印。
正如他们无数次除鬼那样,有条不紊。
可就在此时,原本以为被封住行动的黑影,竟然又发生了异变!
随着那个痛苦的黑影从赵轲的身体里缓缓脱出,漆黑的斗篷无风自动,露出了他的一张脸。
不是剥夺自他人的脸,也不是一片血肉模糊,而是一张陌生的俊朗容貌。
只是这张俊脸似乎沉浸在痛苦中,神情扭曲恐怖,好似在经受什么非人的折磨。
“糟了,他要跑了——”司命神色苍白惨淡,人在厉鬼面前是何等无力啊,“即使是牺牲了同伴,也无法留住厉鬼哪怕一时半刻吗?”
再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封印就能初步完成,可是……
“铮铮——”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剑光自天外而来,呼啸一声,穿透了那从瞳孔扩散的赵轲身上抽身一半的黑衣厉鬼面孔。
正中眉心。
“东君大人——”司主惊呼一声,在他看见东华剑的那一刻,就如同看见云破月来。
连天光都似乎在此刻明亮了。
第82章 四鬼拍门(11)
有些人的存在, 就是天生的光。
正如旭日东升,烈日骄阳,他连锋芒都不再掩藏。悬而未落的剑从高阁被摘下, 一柄传奇回到他的掌。
一切也将走向终章。
就在这骤至的璀璨剑光里,书生青衫缓带, 长剑斜指着地面,正分花拂柳, 从黑暗中走来。
鬼影在他背后绰然摇曳, 百态千秋, 好似都蕴在破空的华光里,皆是撑不过一招之数, 纷纷散为灰烬。
他明明悬剑不问世事,剑出鞘时,却未曾磨灭分毫心气。
好似这二百余年藏锋匣中, 他守在东帝山隐居, 看似疯癫欲狂,实则一直在道侣碑前沉着地磨剑。
他将那些或许粗疏、或是孤直的锋芒磨到圆融,将满腔的愤怒与爱恨都磨至最痴狂。
再以癫色为伪装, 行事放诞无忌,教人觉得“东君疯了”。
实则是在等待这平衡打破的时刻。
直到,衣绛雪回来的那一刻。
天元一子落下,胜负一手,乾坤砥定。
昔年的布局者再回到棋盘中,以身入局。他这个执剑守棋局的人,责任已经尽到,终于可以剑出鞘了。
“应当说,许久未见了。”
书生的神情再无往日温柔和善, 甚至没有留下半点相似之处。他也从来不是好相与的和善书生。
他声音平淡:“顾将军。”
灵均界唯一的仙人,从凡胎中睁开璀璨的双眼。
人族节节败退的格局下,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制住五大厉鬼,甚至弥补天道缺损的“规则”,成为大厦将倾前唯一高悬的“太阳”。
走一程,行一路,就发一程的光。
东君的慈悲救世不假,隐忍筹谋不假,疯癫欲狂亦不假。
不是仙人合该是什么样,东君就该是什么样;而是仙人是什么样,由他来定义。
谁说救世主不能是疯子?
他裴怀钧不就是?
就在影将军的眉心被东华剑芒钉住时,半个黑影本体还被锁在赵轲的尸身里,未能完全分离。
一具肉身两个头,前倾的头颅是赵轲,已经萎靡垂下,瞳孔微微扩散,露出苍白僵硬的死相。
后仰的那个头,眉心刺着一道剑芒,露出痛苦狰狞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