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至清荷榭,风中送来阵阵荷香。
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靠在廊下赏了一会儿碧叶芙蕖,她又抬步继续往前走,穿过曲折游廊,正要迈入东院的月洞门时,一道急促的呼唤叫停她前行的脚步——
“棠姑娘等等!”
莲生跳到她的眼前。
这是棠惊雨第一次见莲生,被她吓得连连后退。
不期然激起幼时被父母卖至花楼的暗色回忆,棠惊雨大叫:“李叔!李叔!”
莲生原先是对敌派来卧底刺杀谢庭钰的,后被他的言行品格所折服,主动投诚,请他为自己解毒,并发誓日后必将对他赴汤蹈火。
谢大人胸有仁义,知道她卧底刺杀是迫于性命之忧,也愿意给她一个机会,请王留青为她解毒,并给她取名“莲生”。
她为谢大人做了不少事情,尤其是搜集前主家的罪证。
最后将前主家送进天牢,解放出一众被迫受困幽深庭院即将成为下一个杀手的少年少女们的那一刻,莲生只觉风烟俱净,从此黑夜褪去,天光乍明,对谢大人崇敬更甚。
这次被他派来保护棠惊雨,她也是一如既往地认真负责。
然而从小被作为杀手养大,后来又匍匐在暗处追查的莲生,不太了解如何与另一个姑娘交谈,只知前方的侍卫正在击杀突袭的刺客,鲜血残肢到处横飞,既怕棠惊雨遇险,也不好让她瞧见。
一着急,莲生就直愣愣地跳到棠惊雨面前,见她害怕,连忙上前要斟酌用词解释,哪知她更怕了。
李达听了叫喊,飞快跑来:“来了来了。”
棠惊雨立刻躲到李达身后,问他:“那是谁?”
李达一眼就明白,快速解释道:“这是府里的暗卫,名叫‘莲生’,是家主特地安排她来保护您的。”
棠惊雨这才回过味来,怪不得谢庭钰肯让她一个人去那么偏远的拢翠馆。
她的情绪顿时平复下来,再一看那姑娘——束袖收腰绿衣衫,腰间别着一把短刀,发尾高束,英眉俊眼,,女侠一般爽朗潇洒。
棠惊雨冷着一张脸:“哦。你刚刚有什么事吗?”
其实看了棠姑娘好几个月,知道对方除了跟谢大人以外,几乎不与其他人沟通,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攀谈。
莲生略微紧张地搓了下大拇指,扯了一个借口:“方才见姑娘对莲塘里的鲤鱼喜欢的很,我这儿有一袋鱼食,姑娘要去喂着玩儿吗?”
棠惊雨缓缓抬眼,看莲生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一袋鱼食。
不亏是忠心耿耿的暗卫,跟她的主子一个德性。
我不喜欢鲤鱼,也不想喂鱼。棠惊雨克制心中翻腾而起的躁意。
一转念,她就猜到前方大抵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想让自己瞧见的,所以她也顺其自然地上前拿过那袋鱼食,大步流星地往清荷榭走去。
步子迈得又大又快,袖角的坠铃和腰间的禁步铃铃啷啷地响个不停。
莲生默默跟在后面。
她不怪对方如此冷漠。因为她很清楚棠姑娘也没给过主子几个好脸色。
就如上回,主子见姑娘实在喜欢草木,就问她要不要宣义坊那家奇珍园里的一株价值千金的珍稀异草。
彼时她愤然拍桌,说:“凡人分个三六九等也就罢了,做了草还要被你们分个高低贵贱吗?我不要!”
骂得主子愣了好半晌。
再者,莲生其实还挺喜欢棠姑娘的。
棠姑娘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莲生根据主子的吩咐去置办——用的是某某家小姐的名号,挨个到主子名下的店铺里采买。
起初她觉得那些衣裙的样式太过华丽精巧,用料又个顶个的奢侈,偏偏不做纹样,也不加滚边条襟,只要精工剪裁。
雅致素纯的上衣下裳,单瞧着实在过于孤冷高傲,很容易压了穿衣者的气质,变得怪里怪气的。
如此,莲生不得不佩服主子的眼界审美,那些衣裙偏偏棠姑娘适合得很,一上她的身,立即衬得她宛如谪居人世的仙子一般,清艳绝尘。
很难单单用“好看”二字形容,更像是一汪清澈幽深的潭水,一靠近,再浮躁的心思情绪都会宁静下来。
莲生站在棠惊雨身后的五步远,见她歪坐在地上,上身倚在石栏边,抓起一大把鱼食就往莲塘里撒,瞬间引来大群鲤鱼争相竞食,翻得莲塘哗啦狂响。
莲生的目光停留在棠惊雨贴着泥地的衣裙。
谢庭钰吩咐过,除了出府,棠惊雨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莲生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又可惜了一条裙子,好贵呢”,就将目光投向莲塘。
棠惊雨大把大把地撒鱼食,一袋鱼食没一会儿就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