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拢翠馆寻到棠惊雨时,她正坐在长案前,凝神静气地对着案面上一只斗大的汝窑花囊,思考着如何将手边剪切下来的松竹柏蕨草等植物插放上去。
说来也是离奇,回回只要见到她,什么愁绪哀苦都会瞬间随风散去。
谢庭钰走过去,挨着她坐到榻上,从她的身后伸手轻轻拥住她,脸颊贴着她的肩背。
棠惊雨拿起一根手指粗细的松枝修剪,边问:“你心情不好?”
“嗯。”
“为什么?”
“偶尔会对这世间的人性恶意,感到害怕。”
“呀——真是稀奇。我一直觉得你在这个人世间如鱼得水。”
他笑。“哪里如鱼得水?光是为了你,我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她:“呵——”
“蕤蕤呢,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你啊。”
“棠惊雨。”
她笑。“有的。”
“是什么?”
“唔——”她看向面前油润翠绿的草木们,闻着他身上漫过来的蔷薇沉香香气,思考片刻后开口道,“怕死罢。我想活得更久一些。”
他听着心中倍感动容,抬头在她的脖颈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嗓音缠绵温柔:“会的。你会长命百岁的。”
十六月圆夜。
雪霁月明,朗空清澈。
谢庭钰难得闲暇,忽然看到一个木匣,想起那里装着棠惊雨藏身在枕鸳楼时购置的物件。
一时好奇,他走过去翻看了一番,拿起一柄折扇,缓缓打开。
当整个扇面出现在眼前,他霎时愣住。
过了好一阵,他才缓过神来,朝坐在书案前临帖的棠惊雨喊道:“惊雨,你起身走到左边的博古架,寻到一只长匣,里面有把扇子,你打开来瞧瞧。”
棠惊雨闻言,搁下笔,起身,寻到长匣,打开,取出扇子,推开扇面,只见扇面描绘着双蝶纷飞的场景,且扇面一侧,写着两行与她的字迹有九分相似的诗句,诗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所,相似的双蝶纷飞,相似的字迹,同样的《梁祝》,同样的诗句。
棠惊雨愕然抬头,急切寻他。
煌煌烛火里,二人隔着轻轻晃动的水晶珠帘对望。
棠惊雨合上折扇拿在手里,快步,拨开水晶珠帘,上前抱住他。
谢庭钰早已张开双臂,等人一抱过来,就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
晃荡的水晶珠帘哒哒作响,烛光将二人相拥的影子拉长。
此番情景,当真是:
人生在世,以爱为食。
不求纯粹,饱腹足矣。
第50章
是日, 雪晴云淡,日光清寒。
两只毛发蓬松的小雀挨在窗前的香樟树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突然,一道激动的话音从屋内传出来, 惊得两只散懒的小雀登时振翅飞走。
“什么?你说你要去哪儿?”
谢庭钰倏地一下站起来, 直直盯着正在更衣的棠惊雨。
棠惊雨低头系着绣白梅棉袄的衣带, 边说:“秋衡山。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
“不行!”他的反应相当激烈。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他。
他立刻歇了气势,上前一步, 一边松开她系好的衣带, 一边好声好气地说:“这个时节,山里天寒地冻的,还是不去的好。”
“我就要去。”她拨开他的手,重新去系被他解开的衣带。
“你要去只能跟我一起去。”他又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她连忙侧过身躲开他的手, 飞快系好衣带, 再抓住他的两只手, 对他说:“你待会儿不是还要去大理寺?也不知道你要忙到什么年节呢。我不等你。”
“棠惊雨!你成心气我是吧!”他一怒之下反过来攥紧她的两只手腕。
她轻飘飘地看他一眼。
他霎时怒气尽散地改握她的两只手, 语调尽量轻缓道:“为什么一定要去秋衡山?”
她:“想去看看当年错过的雪景。”
两个人都清楚是哪个“当年”。
他细细打量她脸上的表情, 还没来得及说话, 又听她说:“正好气你一气。”
谢庭钰怒眼瞪她。
【她好嚣张她好嚣张她好嚣张她好嚣张她好嚣张她好嚣张她好嚣张她好嚣张她好嚣张!】
见他此番神态,她顿时低头笑起来。
他松懈紧绷的双肩,坐到一旁的灯挂椅上, 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微仰起头看她, 说:“你发誓,只是去看雪,看完就回来。”
棠惊雨一派闲适地举起左手, 有模有样地发誓:“我发誓,去秋衡山只是看雪。若有半句虚言,就教我——”
即将说出口的毒咒被吞进绵软的亲吻里。
过了好一阵,谢庭钰才松开她,近在咫尺地望着她,语调缓缓地说:“傻丫头,谁要你发毒誓了。——真的只是看雪?我没做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吧?也没说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吧?你心里有我的对不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