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仍固执地想:我是绝对不会低头的!
次日。
谢庭钰唤来莲生,状似随口一问:“她——怎么样了?”
莲生回忆了一下在芦雪庵怡然自得的棠惊雨,思量了一番措辞后,说:“姑娘除了夜间总在哭,一切都挺好的。”
谢庭钰好歹是个大理寺少卿,莲生说没说谎,他一眼便知。
他却没有拆穿莲生,低头取了一根墨条,不知缘由地研起墨来,语气听上去很无所谓地说:“她若是知错了,我可以考虑原谅她。”
五天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庭钰恨得咬牙切齿。
第六日,他情难自控地挪步到芦雪庵。
在连绵掩覆的蒲苇丛中,遥望棠惊雨正在河滩前快乐地放纸鸢。
此日天光阴阴,秋风迭起,是一个十分适宜放纸鸢的日子。
当见棠惊雨因为过于沉迷天上的纸鸢,不小心踩到裙摆跌倒时,谢庭钰下意识地抬脚伸手。
下一瞬他就看到守在一旁的莲生疾速跑到她旁边,将她扶起来。
秋风送来她着急的声音:“我没事我没事——快快快,它要掉下来了。”
只见她撑着莲生匆忙站起来,再次将颤颤巍巍往下坠的纸鸢放起来。
正是他方才那个下意识的动静,让莲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莲生追过去时,只见绿草踩踏的痕迹,和风里还残存的一点松沉香。
是谁来过,无需多想。
再去岱泽楼禀报时,莲生悄悄拿了棠惊雨的《芦雪庵记事录》给自家主子一解相思之苦。
谢庭钰翻开,一篇篇看过去,情不自禁地笑道:“傻子一个。”
翻到最后,他又生起气来。
恨棠惊雨这字里行间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思念,甚至连他的影子都不见。
盛怒之下,他抬手就要将册子撕烂。
莲生眼疾手快地救下册子,枉顾主仆之间的礼数,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徒留谢庭钰自顾自地生闷气。
转眼就到中秋。
李正卿的好友郭阁老从江南请来一个戏班,李正卿得知,连忙书信郭阁老要一道品赏。
这个“东梨戏班”在江南极负盛名,尤其是他们编排的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更是脍炙人口,座无虚席。
是日,李正卿领着家眷和两位得力干将谢庭钰与陆佑丰,一道前往郭阁老府邸听曲赏月。
看戏的地方在郭府的天锦园。
戏台与坐席隔着一个不规则的锦鲤湖。
戏台上灯火煌煌。
坐席安排在湖上的长廊,席位与席位之间以竹帘相隔。
为求入戏,长廊灯火昏暗。
入座前,宾客各领一把双蝶纷飞墨图折扇——折扇在《梁祝》一戏中是重要之物。
谢庭钰是第一次听这样的曲目,颇觉新鲜,神情懒散地斜倚在禅椅上,打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
一声铜锣敲响,四下静谧。
丝竹声一起,生净旦末丑,各个角色咿咿呀呀地连接登场。
…………
三载同窗情如海,山伯难舍祝英台。
…………
燕子归去书斋冷。黄昏夕阳照古槐。自从英台下山去,书院寂寞梁山伯。
…………
英台他,别我归家已数月……
为什么,英台的笑声犹在耳?
为什么,思念常觉寒夜长?
为什么,万千心绪理亦乱……
我想你,夜拥孤衾难入眠
我想你,三餐茶饭无滋味
我想你,提起笔来把字忘
我想你,神思昏沉苦断肠
我想你……
戏腔婉转多情,喧乐起伏悠长。
唱词落在不同的人耳中,掀起不同的情潮思绪。
此夜明月不圆。
昏暗的坐席里,展开的折扇久久不动。
谢庭钰单手撑着半张脸,无声地用手指抹去眼角溢出的一滴泪。
第41章
临近深秋时节。
芦苇荡的风都带着凛冽的凉意。
棠惊雨正在芦苇荡里午歇。
连绵掩覆的蒲苇丛里有一块较为宽阔的空地, 三张一人高的酸枝木雕雪梅图大座屏围挡住黑漆螺钿罗汉床的三个面。
屏风与罗汉床之间还临时支起了一个纱幔棚,顶端覆以花鸟绣纹黑缎流苏床帘,压在床帘下方的是霜白、浅粉、淡黄色堆叠的三层纱幔。
如此摆设,既可以挡风遮阳, 防止飞絮叨扰睡眠, 还可以亲近天地自然, 养心养性。正是:
三屏交围罗汉床,纱幔轻扬戏秋风。
美人拥衾午睡浓,郎君得见情兴动。
谢庭钰轻轻掀开围裹的三层纱幔, 从稍显明亮的棚外, 进入到光线暗沉的棚内。
走上前低头看她,简直如她在《芦雪庵记事录》所言“不觉昏天暗地”般熟睡,忍俊不禁地抬手掐了一把她的左脸,她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