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就下地狱。”周羚紧了紧腮,“当然我也会下地狱,到了下面,我还是会问他同样的问题,我姐姐在哪。”
他打算生生世世追问。
宋明栖感觉胸中千斤万斤重,其实他们殊途同归,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都是为了找一个地理位置。一个经纬度。
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立场劝阻他人以身入局。于法理是不该,于情理,他是她的家人,他誓死要找到她,又有什么错呢?
宋明栖喉咙很堵,过了很久,他没什么把握地说:“你不要犯糊涂,再给我一点时间。”
“宋明栖,你和熊老师都是好人。”周羚深深地看着他,“但这是我要解决的问题,你们已经背了五年,背够了,更不用一辈子背着。我对我姐姐有责任,你们没有。”
“所以你更要想想你姐姐,她不会同意你为她做这种事。”
“这种话我听过很多。什么替我姐姐好好活下去,走出法庭的时候别人都是这么跟我说的……”周羚的眼睛很红,发狠似地讲,“但我做不到!她为什么不能自己活下去,为什么要我替她?宋明栖,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只讲这一个道理。”
这一刻宋明栖无比明白,他不可能说服周羚,就像霍帆也不可能说服他一样。他们本质是一样的人。
周羚说完这一切后似乎就不打算再多透露什么了,他把手机卡还给他,然后从地上捡起小刀收回裤兜里。
他的背影看起来非常孤独,虽然他一直都如此,但这一刻尤其。宋明栖突然产生一种预感,就是他不会再和他见面了。
“你要去医院吗?”宋明栖的问题尽量显得平常,“你头上的伤,看起来很严重。”
周羚抬手摸了摸,但没有摸准,又释怀地笑了一下:“这次是真的吗?”
“什么?”
“关心。”
宋明栖张了张嘴,他第一次意识到,可能不是“这次”,是“每次”。“是真的”三个字好像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周羚可能也觉得自己太过矫情,笑意更大了些:“没事,我知道了。你可以自己打车吗?”
“我开车来的。”
“好。”他看起来无话可说,只得又说了一遍,“今天对不起……”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发现此时不管说再多道歉的话都是徒劳,他是一个视死如归的人,和吴关有所了断之后,他就会去自首,他和宋明栖之间不会再有交集,所以也不抱被原谅的希望。
他慢慢俯身捡起那袋被踩得稀碎的猪仔饼,拍掉塑料袋上的灰尘,拎在手上:“你回家吧……请你不要告诉警察,然后就……回家吧。”
第40章 新型电车难题
宋明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凭借本能,浑浑噩噩地翻出药箱,将身上的几处挫伤和淤青涂上药膏,然后昏睡了整整一天。
当他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天花板时,恍惚以为是再平常不过的工作日,但很快他想起来,他经历了残酷的一天一夜,有人要去做一件非常糟糕的事,而这件事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周羚放他走其实很不保险。
宋明栖仍然有极大概率报警。他对他的囚禁和伤害,还有他的计划,在宋明栖心中,法理大于情理,情理要在法理中寻,私刑不可取,他不会不清楚其中利害。
但周羚还是选择相信他,让他走了。
这无异于把决定权交到他手中。
之前他无数次想要把这个有犯罪倾向的危险分子送进监狱,现在他证实了他的想法,可他竟然下不去手了。
他大脑里的每一个细胞都万分活跃,积极调动着和周羚相处的一分一秒。
他回忆起在那本《恶意》里和他对话的周羚,其实如果没有发生2•10案,或许周羚就是这样一个聪明的、好学的、有点酷拽的大学生,他可以和别人一样在大学校园里享受无忧无虑的青春。然而如今的他,为了找到姐姐的所在,只能用人生中最美好的五年,日复一日地准备、策划一场绑架和谋杀。
宋明栖何尝不知道,一旦报警,他就毁了周羚的努力,毁了周沅案的真相,吴关会在20号那一天走出监狱大门,深深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然后再物色下一个受害者。他也辜负了周羚的信任,他会对他心生怨恨,并且此生无法释怀。
这是什么新型电车难题。
都说人命的重量应该相等,可当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和一个无辜善良的人一起躺在铁轨上时,人心还是难免偏向。
如果有救人心理学就好了,宋明栖用手臂遮住眼睛,把日光挡在外面,心脏紧紧揪成一团。
过了很久很久,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从床上坐了起来。一瞬间头晕目眩,他用手背贴了下自己的额头,在发低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