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则凝视着秦惟宁,发觉对方语气极像在陈述某个观察发现或阐明科学定理,充满不带感情的理性:“所以我打了他,因为我发现这可能是我唯一能做到的,让他也感受到痛苦的报复方式,多么可笑,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但对我而言,竟然只有用最原始的暴力才能解决问题。”
“所有人提起这件事情,都只会说我太冲动,其实恰恰相反,我当时非常清醒。你知道吗,水星的运转轨道与牛顿的理论并不相符,之前所有的天文学家都选择相信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假设出一颗人们尚未发现的行星,认为是它对水星运行产生了扰动。直到爱因斯坦提出广义相对论,证明那颗行星其实并不存在,人们曾经深信不疑的真理也存在错误,人们终于发现牛顿的理论也不是完全正确——”
“但这个世界并不像物理学那样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书上写的‘公平正义’可能并不存在,这个世界有一套运行的潜规则永远不会被放在明面,但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那才是真相。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人们可以如此逻辑自洽,其实对此都不相信,却还要一致地说谎。”
许静则想,还好自己偶尔也会看看科教频道,能够明白此时的秦惟宁就像是百年前的天文学家,对那颗并不存在的行星产生了惶惑与质疑,却又没有幸运到迎来属于他的广义相对论。
秦惟宁对他的讨厌也是一种移情,因为在秦惟宁看来,许静则也属于做错了事也会被轻松揭过的那个阶层。因此许静则对秦惟宁的劝慰其实也是一种特权,是自上而下的俯视。
许静则沉默了很久,突兀地提起另一件事情:“我初中的时候,大家都特别害怕测视力。我同桌怕得最厉害,我当时很奇怪,问他说他又不近视,干嘛要害怕。他回答我说如果是近视还好,顶多看不清几排字母,他是散光,他是直接看不清护士拿的棍。”
“你也可能是这样,其实你可以看得清每一个字母,但是你不知道护士的棍儿在指着哪儿,这可能就是你和我们看待未来时的差别。但如果把视野从几年拉到几十年或者一辈子那么长,只要你自己戴上眼镜,也就看清楚了。”
这是秦惟宁不曾料到的回答,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许静则,把自己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摘掉,问:“如果我今天不戴眼镜呢,你打算怎么回答我?”
许静则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说:“我会说你又不近视又不散光,没事戴个眼镜干嘛,真够能装的。”
秦惟宁忽然伸出手,好像要摸许静则的头发。许静则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时,像有股电流从脚蔓延到头,将他定住不能动弹。
然而秦惟宁的手最终又只落到许静则的肩膀上,轻轻地捏了他一下。
许静则抬起头看向秦惟宁,发现秦惟宁已经将眼镜又戴上,对他露出笑容。
这一笑容没有以往的嘲讽轻蔑,好像不该对数学不及格的许静则展现出来,但却又真实发生,并非许静则的错觉。
许静则不知道这笑容产生的缘由,只是猜测秦惟宁此时的笑应当是真的发自内心,又的的确确是许静则所见过的,在清醒时的首次。
第26章
秦惟宁已经收回手许久,许静则肩膀上残留的力度却像是没有消减。许静则觉得秦惟宁的这个动作不算亲昵,像是逛精品店时看到了只可爱的玩偶,就伸出手去捏一捏,不一定有购买的打算。
而许静则此时就像那个坐在货架上被捏了一把的小狗玩偶,抖一抖充棉耳朵,用黑色玻璃珠眼睛盯着秦惟宁,虽然内心已经知道今天大概率又要在货架原位坐到打烊,内心却已在设想被安放在秦惟宁的床头时的感受。
秦惟宁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语气好似带些无奈:“许静则,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能说得这么容易。”而后他又问,“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在想全人类解放的伟大事业。”许静则是那种被捏一把就会胡诌的发声玩偶。
秦惟宁问:“人类解放的伟大事业也有我一份吗?”说出口后他又有些后悔,似乎问得过于直白,容易引起许静则的怀疑。
结果许静则说:“有啊,你难道不是全人类的一部分?”
圆珠笔在秦惟宁手里转了一个圈,秦惟宁觉得自己是真的想把许静则的脑袋拆开,看看里面都有哪些奇怪零件。
随后秦惟宁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帮助许静则分析了月考错题所涉及的知识点,同时秦惟宁自己也从书包里拿出个空白笔记本,将分析结果同样记录了一份。
许静则想,秦惟宁给他上课比秦惟宁自己上课还认真。因此在秦惟宁再度强迫许静则按照他的最优答案重新进行订正时,许静则也就只能乖乖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