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人是谁呢,许静则不记得了,这种人真的世所罕见。
喝酒最怕是许静则这样的愣头青,不知道自己斤两。
他知道自己第二天要赶飞机,自以为没喝太多,醒了后却还是头晕,晕乎乎地拿好行李,坐上出租车到机场,值机安检。
暑假期间的机场繁忙拥挤,许静则好不容易晕着到了登机口,找地方坐下喘口气。他来得早,眯起眼睛休息,半睡半醒之间听见旁边座位的人在那议论:
“……挨查了。”
“真的假的啊,不是挺有靠山的吗。”
“这回不一样。……资金链直接断了,不光破产,后头还牵扯出一堆事儿呢。”
“活该。早就该死了。”
许静则猛地一睁眼睛。他掏出手机来,此前他给许天发了个短信,说他要去上海了,现在也没收到回复。
他这回直接拨了个电话,那边依旧是机械合成音,冷静地回答他: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他这两天都没回家,林奕说家里没人气,他几天前收拾好行李,林奕就带他去他姨妈家里住,说他这次走得久,多和亲戚朋友们聚一聚。许静则那几天生着病,成天睡着的时候多,也不想回去。
这回他直接打车回家,出租车拐几个弯,他远远看见他家房顶一角,窗帘都拉着,严严实实。下车,他越走越近,再熟悉不过的一条路,平时他就顺着这条路骑自行车,背着书包上下学,直行这条道的时候加速,再往前骑几分钟就要拐。
对面那条道的包子铺卖的包子好吃,得九点前去,不然就卖没了;再隔个路口有夜宵卖小馄饨的,他有时候放学买了挂车把上,回家当夜宵吃,林奕不吃,总说怕胖;王胖子来找他,总在那颗树底下等,有次树上掉下条毛毛虫,正好砸王胖子手里的冰淇淋上。
许静则又站在家门口了,门旁边的红对联还没褪色,正中一对白色封条,打了个大大的叉。
他在门口站着,死盯着那对封条,脚下像是生了根。
“喂,你干什么的。”
那人喊了他两声,许静则才转头,茫然地循声望,没找着人。
树冠哗啦哗啦响了两声,从树上蹦下来个大男孩子,往许静则面前一杵,又黑又瘦,一双眼睛比人更黑,挺亮,盯着许静则看。他一身打扮一看就不是这附近住户,背心短裤都皱皱巴巴还卷边,脏兮兮运动鞋上印着“fasion”。
最不时尚的事儿莫过于自己往自己身上写个fashion。何况他这fashion还写错了,一看就是出自著名连锁品牌:地摊山寨款。
小黑一张嘴就是一股浓重的乡音,许静则城里孩子,从小听普通话说普通话,听小黑说话跟听外语差不多:“你也是来要债的吗。”
肯德基店里,小黑低头猛炫,十分钟没到吃完一个全家桶。
他看许静则光在那喝可乐,问:“你不饿?”
许静则会意,把自己那边那个桶往小黑那边一推,“天热,没胃口。”
小黑也不跟他客气,又拿出块原味鸡。小黑的嘴里像有酸性物质,一块完整的鸡从其嘴里进去,吐出来只剩骨头,骨头上保证一点肉都不带。能嚼的骨头,他能全咽下去,咯嘣咯嘣的,就看见腮帮子凸起两块,一会就没了。
他问许静则是不是来讨债的,许静则模模糊糊嗯了一声,说自己是给这户人家上门当家教的。
小黑显然是提前做过功课,知道许天是有个儿子,但显然功课又没做太好,不知道这儿子此时此刻就坐在他对面喝可乐。
许静则舒口气,努力把语气放的自然,问:“他家怎么回事,怎么封上了。”
小黑吃着鸡,抬眼瞥许静则一眼:“也没给你结钱吧。我们工头欠了我三个月工钱,我天天堵他,他说就是发不出来了,大老板死了,他的钱还没到账呢,有能耐让我去找大老板要去,给了我个地址。我觉着他是骗我,结果我刚到这,河里就捞出个人,说就是欠我们钱那个大老板。”
许静则的嘴唇颤抖着,他用纸巾擦了擦嘴,努力装作好奇,问:“真死了吗,别是骗你的。”
“真死了,觉得钱还不上了,自己半夜里跳的河。和我一起来讨债的就说这钱要不上了,人死了,没地儿要去。我不信,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吗,他儿子总有钱吧,他住的房子那么好,里面东西也值点钱吧。”
许静则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勉强说:“房子被查封了,你进去偷东西犯法。而且按法律说,这种债务追究不到子女身上。”
小黑有点生气,猛拍桌子:“都他妈这么说,我就不明白了,欠钱的不犯法,被欠钱的倒是犯法了是吗,你不也是被欠钱的吗,你替他们说什么话?我没文化我不懂法,我就问你,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那还有父债子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