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生叫先前那三鞭给予了难以承受的剧痛,同时也不可避免地逼出了汗水和眼泪,狼狈伏地,难堪至极。
只是此时此刻,他什么多余的话都不敢说了。
阮仁燧的确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只是从头到尾地开始思考整件事情:“小时姐姐,是纪博士做错了吗?他不该开设梧桐书馆,让有心求学之人去看书?”
小时女官立时便摇头道:“不,纪博士没有错。”
曹奇武也说:“这是做好事啊,怎么会有错呢?”
阮仁燧又问:“那就是他让人借书出去,这一点做错了?他应该让人只在书馆里阅读?”
这一回,曹奇武就被问住了。
反倒是小时女官继续说:“这一点其实也没错。”
她慢慢地解释这里头的问题,给两个孩子听:“但凡家境富裕,买得起书的,就不会去梧桐书馆看书借书了。”
“去的那些人里,多半都是有差事在身上的,或者要做工,或者要服役,白日里很难找到充足的时间去看书。”
同时她也说:“且你们俩也瞧见了,梧桐书馆的阅读室就那么大,总共能坐下多少个人?五十个便了不得了。”
“就算是其余三间放置书架的房间里也站着人,至多也就是再多上五十个罢了。”
“且如若只能在书馆里阅读的话,无形当中也是资源的一种浪费,违背了纪博士使有心向学之人皆有书可读的本意。”
阮仁燧再问:“那就是纪博士设置的借书规定不够严谨?”
“不。”小时女官仍旧是摇头。
她轻叹口气:“书馆里的登记簿,你们也亲眼见到了,能说是不详尽、不细致吗?”
甚至就连受徐太太所托去帮忙、且明摆着有身份的阮仁燧过去,佛影娘子也没把原本给他们,而是给誊抄了具体内容,让他们带着离开。
小时女官说:“我估摸着,就算是宫里边,也不过如此了。”
阮仁燧与曹奇武遂异口同声道:“那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呢?”
小时女官听得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为什么世人借了官府的东西,不敢拖欠不还,却敢拖欠梧桐书馆的书不还?”
曹奇武一口就喊了出来:“因为他们觉得就算不还,纪博士和佛影娘子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阮仁燧赞同地点点头:“没错儿,是这样的。”
小时女官就循循善诱,说:“应该给他们一种有借有还的规则震慑,但这种震慑不能是梧桐书馆给他们的。”
“因为若是如此,无形之中就拉高了对于行善之人的要求,反而会成为他们的枷锁。”
“你们能帮得了一个梧桐书馆,可天底下难道只有一个梧桐书馆有这种困境?”
她面带信任,很耐心地说:“至于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我不说,你们俩自己来想,我相信你们是能够想明白的!”
小时女官想要引导他们想到:真正能够改变局面的,其实是稳定可靠的制度,以律令的形式,来营造出一个和谐公允的社会环境。
阮仁燧听得若有所思,继而豁然开朗:“我明白了!”
曹奇武同样听得若有所思,继而豁然开朗:“我也明白了!”
小时女官眸光欣慰,挨着摸了摸他们的头:“你们真是太棒啦!”
她笑眯眯地表扬说:“我小的时候,想事情可没有你们俩这么快!”
阮仁燧跟曹奇武听得傻乐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美得不得了!
小时女官也没多想——她哪儿当过笨蛋啊!
再说,这不是都把饭喂到嘴里边了吗,这还能出错?
正想着,下一个地点到了。
两个混子兴高采烈地从马车上跳下去:“走走走,要书去!”
……
孟大书袋这天起得比鸡还早,着急忙慌地跟儿子一起吃了早饭,就一起出门了。
这要是只有孟聪如一个人的话,估计他就自己骑马上班去了。
年轻人嘛,身体硬朗,不怕冻。
但是再加上一个孟大书袋,孟家人就叫他们俩一起乘马车去了。
孟太太说:“一个人也是拉,干脆两个人一起得了……”
孟聪如还没来得及感动呢,就听他阿娘说:“我看阿灰这两天不太精神,大概是累了,让它歇歇吧,睡个好觉。”
阿灰是孟聪如骑的那匹中老年马。
孟聪如:“……”
行吧。
最后爷俩儿一起乘坐马车,核对身份之后,进了皇城。
孟聪如还不到五品,是不需要上朝的,到了承天门街,就跟孟大书袋辞别,自己往将作监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