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隔着一重帘幕,静坐不语。
她旁边是中书省的史官。
圣上坐在帘幕之外,政事堂的宰相们,乃至于麻太常、礼部尚书,宗正少卿等人,则垂手侍立在侧。
如此多的来客,或高或低,或男或女,都叫大尚宫安排得井然有序,寻不出丝毫错漏来。
德妃领着儿子一路进去,见到的全都是一片穆然,除了太医和太常寺、礼部的官员偶尔会低声说句什么,其余的不闻一声。
贤妃与她几乎是一起到的,大尚宫亲自出来,同她们行个万福礼,而后掀开帘子,到太后娘娘所在之处,给她们指了位置。
德妃与贤妃便各自领着孩子,默然跪了下去。
入宫多年,她们也曾经有过龃龉,只是出于种种原因,最终还是和好如初了。
此时此刻,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担忧与惶然。
在这个时刻,她们是天然的盟友。
因为她们都有孩子,且一个是皇室长女,另一个是皇长子,而她们俩又自知若无意外,她们此生绝不可能登临后位。
朱皇后宽和慈爱,能够衷心地对待两个孩子,但如果以后圣上再立新后……
一切就很难说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帘幕里边的言语声逐渐小了,只剩下被刻意压低了的抽泣声。
阮仁燧跪在德妃身边,看见大公主脸色苍白,瞳孔失神,流露出很害怕的神情来……
他悄悄地伸手去握住了大公主的手。
好冷!
大公主回过神来,很不安地看了弟弟一眼,眼睛里忽然间涌出来两团小水花。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小声问弟弟:“朱娘娘到底怎么啦?”
贤妃有点忐忑地看了女儿一眼,有心想叫她别说话,可是……
阮仁燧小声告诉她:“朱娘娘太困啦,她想睡一会儿了。”
大公主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阮仁燧四下里看了看,没站起身,膝行着挪过了他阿娘的位置,跟大公主挤在了一起。
他拉着姐姐的手,小声说:“别怕!”
两只小鸡崽瑟瑟地挤在了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帘幕从里边掀开。
朱皇后的近侍女官脸上带着泪痕,出来同太后娘娘行了一礼:“皇后娘娘的精神好一点了,还有几句话想说……”
太后娘娘轻叹口气:“叫她说吧,我跟皇帝,乃至于相公们都在这儿听着。”
近侍女官又去里头传话。
过了会儿,朱皇后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太后娘娘,陛下,我年轻德浅,只怕不能再继续担当中宫之责了……”
近侍女官又去外头,把这话全须全尾地复述给宰相们听。
太后娘娘轻轻说:“你是个很好的皇后,恪尽职守,有母仪天下的风范,选你入宫,是件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朱皇后似乎是笑了一下,很快就咳嗽一声。
紧接着说:“我领头编纂的那套书,现在还没有完成,我过身之后,可以让费尚仪领头,闻昭仪襄助,共同将此事完成……”
太后娘娘应了声:“可以。”
嘉贞娘子与闻昭仪一起拜谢,应声称:“是。”
朱皇后又说:“费尚仪年轻,主持此事,只怕力有未逮,还请母后再升一升她的品阶,以平息日后可能会有的纷争吧。”
太后娘娘微微颔首:“嘉贞如今是五品尚仪,依你所言,给她个四品的官衔挂着,也就是了。”
嘉贞娘子叩首谢恩。
太后娘娘又问起别的事项来:“内庭诸事,又该如何?”
话音落地,跪在底下的妃嫔们几乎同时都提起了心弦!
朱皇后缓缓道:“我心里边一直都记挂着一件事情,田氏为陛下诞育了公主,却只是美人,位分似乎太低了一些……”
她略微顿了顿,才继续道:“就升为婕妤,您以为如何?”
太后娘娘应了声:“可。”
田美人受宠若惊,一时悲喜交加,不由得流了眼泪出来:“娘娘仁慈,妾身百世难报!”
朱皇后又说:“德妃作为中宫之下的正一品内命妇,修书讲学,垂范天下女眷,也可以进一进她的位分。”
话音落地,别说是其余人,连德妃,甚至是阮仁燧都愣住了!
进一进德妃的位分?!
朱皇后大抵也知道事关重大,所以此时此刻,问的不仅仅是太后娘娘,也有圣上:“母后与陛下,以为此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