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女官肩膀上担着一个从六品的官衔。
时下的风俗,京官在外加一等。
内廷太后与帝后身边出来的人,再加一等。
可以得到从五品的待遇。
荆州乃是上州,刺史官居从三品,已经可以称呼一声封疆大吏。
以从三品的身份去迎接从五品的官员,未免显得谄媚,自失身份。
叫从五品的荆州长史率人来迎,处置得就很妥当。
夏侯小妹在神都见多了贵人,觉察不出自己身上的含金量有多高。
可实际上,她前后议过两回婚,一个是公府嫡孙,另一个是尚书嫡孙,哪一个不是顶尖的门第?
再到荆州来瞧,自然是众星捧月了。
一路上她见到的都是笑脸,耳朵里听进去的都是奉承,各处送的土产数不胜数,还有人想送两个美貌的男侍给她……
好在被小时女官给辞了。
不然夏侯小妹都不敢想出京一趟带回去两个美男,她阿娘会是什么反应了!
小时女官六岁离家进京,到如今也有十来年了,归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说来也是让人怅然。
夏侯小妹倒是很想见一见小时女官的家人。
她还很兴奋地跟这个好朋友说呢:“我给他们准备了好多礼物!”
小时女官感念又唏嘘地“嗐”了一声:“我的家人啊……”
夏侯小妹瞧着她的情绪并不十分高昂,脸上仿佛带着一点感伤的意味,心下一沉,当下握住了她的手,悄悄问:“怎么啦,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小时女官轻叹口气,告诉她:“其实去年冬至的时候,我就收到荆州老家的传信了。”
“上边说我弟弟已经定了亲,未来弟媳妇是荆州大族之女,妹妹许给了刺史家的子侄,说我母亲又给我添了一个弟弟……”
她掰着手指头,跟夏侯小妹示意:“加上我早夭的大姐,她生了八个孩子……”
夏侯小妹听得惊呼一声:“八个孩子?!”
小时女官语气里带了一点悲哀,说:“是呀,八个孩子。儿多母苦啊。”
顿了顿,又道:“我外祖母和母亲倒是都很高兴。”
大概是因为离家近了,她少见地愿意与人说一说自己家里边的事情:“我外祖家早已经没落了,祖父与外祖父曾经是同窗好友,因而才叫我父亲娶了母亲。”
“我母亲嫁进去,家世是诸妯娌当中最差的,第二年生了我大姐,结果翻过年来,大姐就夭折了,第三年又有了我。”
“她家世差,又没有儿子,妯娌们轻视她,婆母不喜欢她,丈夫待她也很冷淡,前前后后,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夏侯小妹听得很难过:“怎么会这样啊!”
小时女官反倒笑了一笑,只是那笑容里带着落寞:“我也不知道我的出生对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任家的女儿被选为朝天女,入宫侍奉天后,这是莫大的荣耀,我母亲终于有了能扬眉吐气的地方。”
“只是,长辈们在欢欣之余,也不免觉得遗憾——倘若不是朝天女,而是朝天郎,那该有多好。”
“又督促我父亲与我母亲修好,绵延子嗣,能生聪明的女儿出来,就一定能生聪明的儿子。”
“我父亲房里原本还有几个妾侍,因此都被打发走了,他终于有了时间去陪伴着我母亲,她很高兴。”
“我没有立场去责怪她,她成长的环境跟我不一样,看到的天地也与我不一样。”
“孩子和丈夫,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世俗意义上来看,任夫人其实已经足够幸运了。
娘家败落了,但是世交家的长辈怜惜她,让她做了儿媳妇。
生的头一个女儿夭折了,但是第二个女儿很争气,被选为朝天女,进宫侍奉天下至贵之人去了。
因为这个女儿,公婆对她说话都很客气。
这之后陆陆续续生了许多儿女,丈夫的心也收拢回去了。
现在到了儿女开始议婚的年纪,找的婚嫁对象都很不错。
只是……
夏侯小妹听了小时女官方才说的那席话,总觉得心里边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要让她说这是为什么?
她好像也说不出来。
到最后,她只是很坚定地跟小时女官说:“小时,对你母亲来说,你的出生就是她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