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愣了一瞬,而后那团火变得愈发升腾。
在她身体里形成一团火兽,侵吞她的思想,占据她的身体,将家里所有的一切都砸得稀巴烂。
再后来,母亲就从陈纪淮的世界里消失。
听阿奶说,父亲为了投资擅自把公司资产做了抵押,投资失败,公司面临破产,这些年母亲和父亲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这不是父亲第一次这么干。这几年他像是着了魔,对身边几个炒股搞投资的朋友偏听偏信。
一开始势头向好,有赚有赔,这让父亲产生极大自信。他开始信奉“风险越大,赚得越大”,随着投入的资金量不断加码,盈利与亏损的天枰发生倾斜,以至于到后来投什么失败什么,连带他整个人都变得偏执。
母亲曾劝阻他许多次,可并没有换来回头是岸,反倒更加刺激了父亲。争吵、冷战到动手,短短两三年的光景,整个家天翻地覆。
母亲走后,陈纪淮被丢给阿奶。父亲则像个赌徒,输光公司所有的资产后,又将房子等不动产也搭了进去。
他总相信下一把会翻盘。
但事与愿违。
父亲做事的风格也越发偏门,集资的手段不仅带了些诈骗性质,而且开始惦记阿奶的养老钱。
老人家耐不住他的恳求,总是心软答应。到最后发觉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制止。
那个时候的父亲性格大变,不似以往的温文尔雅,稍不顺心意就对阿奶和陈纪淮拳打脚踢,动手抢钱也是家常便饭。
直到有一次陈纪淮实在是被打狠了,阿奶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才下定决心,偷偷带陈纪淮背井离乡。
又托老朋友的面子,花光剩下的积蓄到安城安了家。
安城的日子过得虽清贫,但却让陈玉霞和陈纪淮觉得安心。尤其认识宋穗岁之后,一潭死水的生活终于泛起波澜。
老人们常讲,日子过顺了,就要得意忘形。
陈纪淮觉得他大概就是得意忘形了。
安稳的时光让人沉浸而麻痹,以至于他企图抓住美好时,忘记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终于,那把寒光凛凛的剑斩落而下。
在陈纪淮憧憬和宋穗岁明日的约会时,意外发现阿奶临近深夜却还没睡,偷着在房间里穿经停片。
像兜头被浇下一盆冷水,陈纪淮语气干涩,“阿奶,不是说好不做了?”
陈玉霞往身后藏了藏穿到一半的经停片,嗫嚅,“我闲在家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
陈纪淮一眼看穿阿奶的遮掩。
戳穿幸福的泡沫,近日里掩饰的一切异常便突兀地摊开在眼前——
橱柜里放着南城特产,电视机下放钱的饼干盒挪了位置,鞋柜里新拆封的男士拖鞋,以及阿奶几次躲躲闪闪的外出和闪烁其词的解释……
“他找到我们了,是么?”
陈纪淮很平静地问。
长久的沉默,仿佛熬尽最后一抹浓重的夜色。
陈玉霞动了动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为那人辩解,“阿己,他说他都改了的。”
“他要真的改好了,还会让你赚这些辛苦钱?”
陈玉霞犹如卡顿的老式收音机蓦地沉默。她没敢抬头看陈纪淮,声音愈发地小,到最后几乎湮灭在空气里,“不是的,这些都是我自己想做的。”
“……他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说完,陈玉霞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暖黄灯光从头顶向下晕开,发丝花白一片,溢出的光影落在脸上,映照出道道沟壑。
“阿己,过了生你也算得上是大人,再见他一面吧。”
“算阿奶求你。”
“……”
面对陈玉霞的恳求,陈纪淮五味杂陈
可他没办法拒绝阿奶。
也没资格拒绝。
空气里的凝滞从夜色蔓延到黎明,陈纪淮很难讲清楚他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熬过这一分一秒。
凌晨五点多困倦席卷,他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再清醒时,被客厅的说话声吵醒。
客厅,陈玉霞和另一人坐在沙发上。
那人拎起一件重工刺绣的岱赭短衬往陈玉霞身上比划,“妈,这料子穿在身上舒服。”
陈玉霞看了眼衣裳,神情略显复杂。
“不喜欢这颜色吗?我记得妈你以前经常去这家店。”
“……”
一声轻呵打断对话,陈纪淮长身肃立,慢条斯理地开口讽刺,“十多年前的事情劳烦您记得这么清。”
“您是打算让阿奶穿四位数的衣服,去串三块钱一板的经停片吗?”
“秦总。”他顿了下,嗤笑,“倒是孝顺。”
秦延益闻言转头,看到陈纪淮的刹那,他兴奋站起身,自然而然忽视后者的冷漠,“这是阿己吧?转眼长这么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