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洲,这些脑袋光秃秃的和尚便是最大的危险。
一队武僧面无表情的踏入了村落,犹如狮虎般逡巡着这刚刚失而复得的领地,他们碾碎了地上的瓷片,眸光扫过之地,难民们无不低头跪地。
很快,他们便看向了前方的汉子。
没有太多的寒暄,好几条齐眉棍便是唰唰按在了寸头汉子的肩膀上,强行将其压跪在地。
“你是哪家的弟子,谁允许你在此布道?”
领头人从容走近,蹲下身子,伸手抬起了汉子的下巴。
六品修为,在哪里不能逍遥自在,却扮成这幅模样,分明是想窃取香火。
亏得对方一身行者气息,并非是仙家,应该是其他两座须弥山的弟子,跑到东洲来打秋风的,否则这几条齐眉棍现在就不是将其押着这么简单,早已经砸碎了这颗脑袋。
“我不是什么弟子,只是路过,顺手做点事情。”
寸头汉子并没有挣扎,只是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领头人见他不愿意透露师承,以为是打秋风被逮着了,自觉丢人现眼的缘故,倒也没有过多为难的意思。
毕竟在如今的局势下,那些高高在上的大罗仙和菩萨们,自然是忙着争抢道场,可下面的小修士们也想着能混口汤水喝喝,这种事情在东洲不算罕见,都是一教中人,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逐走就好了。
念及此处,他抬了抬手臂,示意一众师兄弟收了棍子,随即冷声道:“若是手太闲了,就替自己找点事情做,少往东洲这边伸,赶紧离开此地,要是再让我等看见,可就没那么好罢休了。”
话音落下,领头人率着一众师兄弟扬长而去。
寸头汉子沉默良久,无奈一笑,重新扛起圆木,放到了最后一座屋舍处,这才转身抱起那地上吓得不敢动弹的稚童,将其送回老人身旁。
“大师父。”
老人先是感激的接过孩子,随即嘴唇蠕动了两下:“您怎么不告诉他们,您也是……就不必受这般委屈了。”
他记得很清楚,这位大师父刚来此地的时候,那颗锃光瓦亮的大光头,配上那身布衫,可比这群武僧要更像个普渡世间高僧。
“以前是。”
智空和尚拍了拍手掌上的尘土,整个人看上去极为洒脱,笑道:“现在不愿是了。”
自从亲眼看见一众同门想方设法要取沈大人性命,而后自己又被千臂菩萨生擒,化作一条黑犬,直到现在看尽了两教是如何对待人间了以后,他再没有曾经那种以大教弟子身份为荣的感觉。
故而才蓄了须发,整个人看上去潦草许多,但心底却是干净了不少。
“好像又要打起来了。”老人抱着孩子,怯怯的朝着府城方向看去,前些日子,这些地方都被那些腾云驾雾的仙家们掌管着,斗的是地动山摇,实在吓人的紧,如今情况好像又有了变化。
"……"
智空抿了抿唇,摆手示意这对老幼不必惧怕,随即转身朝着那山坡走去,同样朝着府城方向远眺。
他能感觉到,那看似平静之地,此刻的气息动荡到底有多么剧烈。
武僧的再次踏足,代表着三仙教落败了,可这荡开的气息,又说明那群仙家并不肯放弃,殊死一搏就在眼前,一旦炸开,眼下的这些百姓能活多少只能是个未知数。
“哎。”
他摇摇头,长叹一口气。
唯有亲眼见证了其余大洲的惨状,方才能明白,沈大人出手护住整个南洲,到底是多大的功德。
只可惜东洲没有第二个沈大人,而自己的实力又太过低微,仅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智空感叹了一下,却并没有自怨自艾。
天下乱势,有人去做拯救苍生的大事,分身乏术,顾及不上微末处,便需要有人能填补上这个空子。
他想,就算是沈大人,如果能抽出空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群难民流离失所,肯定会出手替他们修屋寻粮的。
想起那位大人,智空和尚脸上重新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他转过身,正欲离开山坡。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阵阵蝉鸣,时值入冬,哪里的蝉?
“大师父,能帮我捡一下吗?”
智空扭过头,发现身侧大树下,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模样乖巧可人,一身破破烂烂的袄裙,求助般的望向自己,用力伸手指了指树梢。
"……"
智空和尚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调整心绪。
许久后,他快步走过去,随手摘下了树梢上的东西,摊开手一看,是一只做工精致的金蝉,只有拇指大小,却栩栩如生。
可无论再怎么活灵活现,这也只是死物,发不出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