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给我拿牛奶的不是姨奶奶,是后奶奶,你倒是记得清楚……”
“你在葛石镇过往的所有经历我都有好好记清楚,我心里有一本写满你小时候所有不快乐的账本,如果未来真的有一天我可以回到过去参与你的童年,那么所有对你不好的人届时都会成为我的清算对象。”
“傻瓜,又说孩子话,人怎么可能随心所欲回到过去呢?如果想回到过去就能回到过去,谁会不想搭救童年身处沼泽的自己……唉,我竟然也被你成功带偏了,你这是在说怪里怪气的玩笑话逗我开心,对吗……可是小象……你怎么可以把玩笑话讲得这样认真呢?”
……
阿初第二天上午在姑姑、姑父陪同之下和母亲一起挑选了棺木、骨灰盒,下午定好承办丧宴的酒店、车子、桌数、菜单,那个从前特别爱把双手叉在腰间管东管西的大嗓门母亲,如今遇事脑子里竟然慌手慌脚半点主意都没有,旁人无论问什么她都一味地朝阿初的方向努嘴抬下巴。
阿初想母亲经历这么大挫折人被打垮也是理所当然,她或许需要一定的时间用来恢复精神。罗五俊虽然在旅馆开业之前那几年一直游手好闲,母亲却始终在家里把他当心肝宝贝一样供着,罗五俊因为意外彻底失去生育能力之后,家中最小的妹妹阿男晋升成为家中的第二个宝贝。
母亲一向在这个家中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她这么多年活得就像是罗五俊的第二个妈。罗五俊等到家中旅馆开张才开始日渐回归正途,旅馆的账务和支出都归罗五俊掌管,母亲平时只负责一些零碎杂事,譬如挑挑前台毛病,骂骂粗心保洁,时而在后厨帮忙洗洗碗盘,做做早餐,时而在工人请假时打扫卫生,叠叠床单。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爷爷奶奶、姑姑姑父都忙着给阿初夹菜,外公外婆对这个孙女也是一脸心疼,阿初在不知不觉间仿若顶替罗五俊成为了一家之主。
阿初分明记得十八岁那年,她被继父关在家中地下室每天早上鞭打一顿,他的虐待行为整整持续一整个月。每一个人都默认她是这个家中了邪的冤孽,每一个人都默认罗五俊的做法是在帮她改邪归正,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她下一秒在葛石镇彻底消失,每一个人都认为她给家族丢尽了脸面,如今他们这帮人是着魔了吗?
难道家人去世真的可以令他们意识到亲情的珍贵吗?如果是这样,那么生活真给大家上了沉痛的一课。阿初这个女儿活到三十二岁才得到母亲的认可,阿初这个孙女活到三十二岁才得到爷爷奶奶的关心,家人们非得因为两个成员的去世才学会彼此团结,彼此爱护……
阿初彼时很是享受被母亲和爷爷奶奶外婆外公深切需要的感觉,她如今再也不是这个家里可有可无的多余角色,这个家中的所有人都像行星一般围绕在她身边轮转,这个家中所有大事小事都第一时间征求她的意见,母亲已经趁乱在不知不觉中悄悄退居二线。
罗五俊和阿男葬礼结束当天家人们从墓地回来聚集到旅馆,奶奶爷爷、外婆外公、姑姑姑父,每个人仿佛都憋了一肚子话想要当面讲给大家,爷爷奶奶还未来得及张口,罗家姑姑姑父便抢在前头率先发言。
“阿初,我们家小五子和你妹妹阿男现在已经碧落黄泉,罗家的旅馆今后只能交给你打理,旅馆就是爷爷奶奶的家,两位老人这么多年一直和你妈一起生活,现在他们年纪大了也不好搬来搬去里外折腾,你们旅馆有保洁,有服务员,有后厨,两个老人留在这里也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儿……”
“不肖女婿,胡说八道!我们老两口今年都已经七十好几,阿初这个善良孩子怎么可能大手一挥把我俩赶到大街上要饭!你小子在阿初面前存心提这档子事简直是杞……杞人忧天!”爷爷听到姑父提起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
“姑姑姑父,爷爷奶奶未来的去处不归我管,你们做子女的可以私下商议爷爷奶奶去姑姑家还是叔叔家,商量好后来旅馆接人即可,毕竟照顾父母是你们身为子女的责任,你们罗家的事轮不到我妈这个儿媳和我这个孙女插手。旅馆的生意今后由我妈妈这个妻子全权接手,我处理完丧事过几天就准备回青城。”阿初索性直接打消这群人乱七糟八的怪念头。
“阿初,家里现在遇到天大的困难,你这个当女儿的可不能半途撂挑子!你妈妈一个柔弱妇女得多辛苦才能独自撑得起这个家,你这样说走就走是不是太自私了……外公听你这样讲话真是心寒!”外公在餐桌对面砰地一声将手里酒杯摔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