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隔雨相望冷
停云时雨一直是林靖和双立在照料, 贺梅细细想来,她能和它们相关的事情几乎没有。若是真要说有什么,就是某日她被它们追着啄过出大糗, 还被林晶晶看了个正着。
不对,除了这件事情以外,她曾一时兴起喂给它们鱼来吃, 后面甚至主动帮它们处理干净才喂。
真是“子”肖其父, 林靖不也这幅模样嘛?看起来孤高出尘, 难以接近, 可一旦从胃口的角度入手,还是会对她这样的俗人多上几分惦念。
有一个词叫“香火情”,指的是盟誓之情。那么她这样的, 就是照顾肠胃的“烟火情”了。
贺梅:“你把鱼按照人吃的方法喂给它们试试, 主要是要把鱼鳞给它们刮了。”
她又意味深长道:“停云、时雨在某种程度上,和你还挺像的。”
林靖虽不知其意,但还是借机陈情:“鹤一生一世只有一个伴侣,一旦认定, 生老病死,不离不弃, 绝无二心。”
贺梅一心只想回去, 只当他在同自己科普知识。她满不在乎地同林靖挥挥手, 摸摸双立的小脑袋, 便下山而去。
林靖站在那株梨树之下, 目送着贺梅远去。
她这一去, 下一次不知何时才会再来。
淡淡的惆怅悄然生长, 她又倏忽回转, 林靖微垂的眼睑蓦地为之一抬, 心中不自知地带上一丝期待。
贺梅:“昨晚忘记要了,那条忍冬花纹的帕子呢?还我。”
林靖默默将怀中的帕子递给她,长睫微敛,瞧起来似乎有些委屈。
贺梅暗骂自己胡思乱想,林靖这块木头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生出委屈的情绪来?
从小孤山走到竹竿巷大概需要走半个多时辰,为了给林靖和双立做早饭浪费了不少时间,已经耽误不得了。她将帕子收起,步履匆匆离开。
待走到山路的拐角处,贺梅神差鬼遣回头一看,才发现林靖竟然还站在原地相送,心脏不由得为之一跳。
隔着雾蒙蒙的细雨,彼此脸上的神情都看不清。
那道冰川灰色的颀长身影,融入在泼墨山水画般的背景色里,像是挂在美术馆中的大家之作。
明明可以就在眼前毫发毕现,仿佛触手可及。可她终归是只能站在画作前那道保护线外的观赏者,明知那作品好看又有内涵,却只能赏得表象,干巴巴说上一句“好看”,再点评不出任何深刻的东西。
参观客与画中人,中间或许果真隔着千古的光阴,凝视的那刻会有被美感击中的感动充斥在胸,甚至生出将之占有,细细把玩的欲望,可最终还是会平行于那条拉起的“保护线”,礼貌、克制,彼此擦肩而过。
君隐山水皎若月,我陷红尘碌似蠹。
她忽然想起那个看到林靖所写字条后,独自回小孤山的夜晚,曾经以手捞月,那样显而易见的结局,偏偏还是幼稚地去尝试,不过是庸人自扰。
贺梅收回视线,释然一笑。
她撑着油纸伞,沿着蜿蜒山路,经过孤山半腰滴翠的竹林,走过其下流水脉脉的木制小桥,穿过谷物悄然生长的稻田,走向她所适从的、喧嚣拥塞的市井人间。
这样的雨一下,就是一周有余。
某日茶歇时间,一个下巴长有痦子的老妪拎着竹篮进了一窟鬼食肆。她捡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将胳膊上挎着的竹篮放在桌子上。
老妪环顾四周,字画挂满墙,所坐无白丁,脸上的神情不禁带上一丝肉眼可见的拘谨窘迫。
跑堂的孙月走上前来,“客官您要喝些什么?除却点茶外,鄙店还有奶茶饮、紫苏饮、二陈饮、薄荷饮、桂花饮、时令酸梅饮,时令樱桃饮等供您选择。”
她看着老妪脸上紧张的神情,话头一转,“若是……这些您都不喜欢,还有散茶、皂儿水、绿豆水等。”
若是换做旁人,挂着的菜单自行一看就好。可这位老妪衣着朴素整洁却带有不少补丁,脚踩的布鞋也磨破了,未必识得大字。
点茶的陈瑛陈娘子看了孙月一眼,不由得在心底暗赞她一句极会察言观色。
换做是旁人,有这样的眼力见儿,或许会看人下碟,见风使舵。
而孙月既不媚好于那些非富即贵之流,也不轻易看低如这老妪的寒酸普通人,皆平等以待。可见她们掌柜的会挑人,善用人,她喜欢。
看那老妪怯懦蠕动双唇不说话,孙月也不多问,朝陈瑛走来。
陈瑛取红泥小火炉上烹热的茶壶,将闽州建盏灌至七分满,放上乌木制阴刻梅纹小托盘,默契地递给孙月。
孙月接过托盘,缓步走到那老妪身边,温声道,“既然是等人,就请用些水解解渴吧。”
那老妪连连点头,原本僵硬绷着的肩膀顿时松弛几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