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临终前,完全放下了严父的架子,似乎对日渐孤僻的他那满腔心事全部看透,难得以温和的口吻对沉默着的他说,“虽然不能亲眼看到你加冠出落成人,但是你的表字,我早已取好了。握瑾怀瑜,温润如玉,就唤做瑾之吧。”
思绪回转,少年结清殡葬费用,缄默离去。
黯空雨落,水墨江南,天地之大,却再无他林靖的家。
偌大的宅邸,随着亲族的搬离,众仆人的遣散,最终空荡得只留下他一个人。
画面再转,表亲们皆已成家立业,各奔前程,祖父母辈相继离世,少了他们的维系,禾兴乌镇今后再无去的必要。
长辈均亡故,无人替适婚之龄的林靖做主。
恰好他因心结,不愿成婚。如今他孑然一身,空有才学,哪怕待价而沽变做俗人一个,步步为营,蝇营狗苟,博得一身功名又有何等意义?
从禾兴回去山阴的途中,一切看淡的林靖望着秀美山水,突觉天地浩渺壮阔,而人不过是其中的一点芥子、一粒微尘。
他出家昭德寺未果,却在寻仙湖畔拾得两只无父无母几要饿死的幼鹤,遂就地隐居在三面环水的小孤山上。
他栽梅养鹤,以梅为妻,以鹤为子,闲云野鹤,倒也自在。
直到某日舟游,他捡到一个尚在襁褓中无措哭泣的婴孩,突然间就读懂了总是沉默严厉教导自己的父亲,于是给这孩子取名双立。
记忆一帧帧播放,深陷梦魇的林靖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听闻贺梅姑娘走失在山野之中的传言。
众说纷纭,有说被拐子卖了的,有说是被深山虎豹豺狼吞吃的,有说失足落水的……
慌乱的他困在满目苍翠的山林之中,四处找寻,在终于将伊人拥入怀中之时,红粉佳人却突然变成母亲那样的苍白枯骨,转瞬化作黄土簌簌而落。
此时梦中的自己已经遇见了贺梅姑娘,她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林晶晶醒醒,醒醒!起来吃饭了!吃完了你再睡!”
梦魇中的笑脸和眼前之人重合在一起,一时间叫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林靖睁开眼睛,将过来叫他吃午饭的贺梅紧紧勒进怀中。
梦中的贺梅美则美矣,却似山间精怪毫无人气;现实中的她温软,带着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气。
所以现在他抱着的是真实的、鲜活的梅姑娘。
贺梅:“你究竟是怎么啦?抱够了就去吃饭吧。大家伙儿可都等着你一个呢。还有啊,别以为我会像是你们大越朝的女人那样,抱抱就只能嫁给你了,知不知道?!”
林靖眼底的冰雪彻底化开,耐心跟在她的身后,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她这样活蹦乱跳的就挺好。
饭后,林靖本来想要离开,却看到那晨间和贺梅相视而笑的男子又凑到她的跟前,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不快来,干脆又回贺梅房里不走了。
贺梅没注意,只当他回去了,和大越驴友方空青聊得火热朝天。要知道,像是他这样有冒险精神的古人可真不多见。
贺梅夹带私货:“你这不行啊老方,得去美洲逛逛。那里有辣椒、土豆、玉米、甘薯、番茄、葵花等等作物,吃起来都很不错的。”
方空青:“美洲?你说的那些我怎么闻所未闻?你都是哪里知道的?”
他本就游历各地,还跟随海商去到各国增长见闻,颇具语言天赋。如今和她混熟,方空青说话也不知不觉被贺梅同化,相对没那么文邹邹的。
贺梅见他很感兴趣,兴奋不已,连忙取来笔墨画给他看。她的技术有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明白。
贺梅:“这些是我从佚名人士所写的菜谱孤本上看到的,据说烹饪出来的美食格外好吃,而且产量极高。若是你能找来……功名利禄,荣誉加身是跑不了的。”
方空青摸摸下巴:“有点儿意思……功名谁稀罕?但是你都说好吃,那得是多好吃?不行,回头我就去试试看,你等着我回来。”
因着这茬,贺梅越发觉得方空青这人思想超前,能处,毕竟吃货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况且他见多识广,语言风趣,竟然给她生出一种现代老乡的错觉来,因此和他越聊越投机。
本以为贺梅会回去午睡,可左等右等等不到人,睡了一上午的林靖“空闺寂寞”复来寻她,一眼就看见她和那男子笑得灿烂,心中微微泛起酸意来,他这是怎么啦?
林靖默默走上前去,贺梅扭过头看过来,一瞧是他,“你怎么还没走?”而后扭回去,继续同方空青谈天说地。
他不喜欢这样嘈杂的环境,呆坐了一会儿,好生落了个没趣。
见和贺梅道别,叮嘱她千万别孤身乱跑她也心不在焉,林靖只好落寞回去小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