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学习与照料,敬云安也了解过不少相关方面的病例,虽然每个病例都有着独特性,无法寻找到普适性的解决方法,但相对于先前包括Derek在内的无数在院医师给他预警的,阎弗生可能会出现的因不适应而暴躁发狂,甚至自残伤人等情况来说,如今的“一如往常”简直就是上苍难得的怜悯与眷顾了。
所以眼下的敬云安,不会也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奢望与幻想,就按着Derek精心制定的计划,按部就班地施行着,日复一日地照顾着。毕竟从当初在医院开口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这场望不到尽头的战役,会耗尽往后数十年余生的准备。
他亲手酿成的债果,就该他来偿还。
晚餐做好后,敬云安将煮好的汤先盛到碗里放凉,然后再将其余的菜肴端上桌。
像先前他在这里曾经享用过的那次晚餐一样,敬云安也照旧地将蜡烛一一点燃,然后走到窗边,把轮椅中的阎弗生推到桌前。
虽然无法同从前一样,彼此分坐长桌的两端,对面相视而笑,侃谈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荤话,但紧邻身边,彼此一人一口,却也有着难得的温馨与亲近。
将调羹中的汤吹温后,敬云安小心地喂到了阎弗生的嘴边,待他喝下去后,忍不住地看着他问:“怎么样?是不是还可以?”
阎弗生一如往常的沉默与寡淡,像是给了他最大的嘉奖。敬云安轻笑着擦了擦他的嘴角,自说自话地分享着自己的菜谱,并不知疲倦地询问着最擅煮汤的阎弗生,自己到底还有哪里需要改进。
然后在饭后的护理做完后,敬云安便推着他去洗澡,之后将他安置在主卧那张宽大的床上,静静地躺在他的身旁,看着他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地闭上眼睛睡着。
每当这个时候,敬云安那维持了一天的轻松与笑容,就会丢盔卸甲般地瞬间凋落。
他会忍不住地伸手轻轻拨弄着阎弗生的发丝,任眼角的泪水成串地流进鬓角之下的枕头,努力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不要吵醒了难得进入了梦乡中的人。
然后在午夜梦回,被那辨不清面目的苍白轮廓,混杂着愧疚与罪恶感凝结成的噩魇惊醒时,转身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试图从那熟悉的体温与味道里,找寻到一点点活着的存在感。
日子在这样平静的挣扎中又过去了一周,敬云安那早先入手并托人加了挡风的边三轮摩托,已经完工了。他上路试驾了一圈没有问题后,开始打包起两个人的行李。
除了睡袋帐篷和必备的防寒防风衣物外,敬云安还准备了最小型号的锅炉炊具,以便露营时也能自行烹饪食物补充营养,毕竟他或许可以将就点干粮,但阎弗生不行。
除却这些杂物外,还有最重要的轮椅,眼下阎弗生虽然身体机能无恙,但精神与心理层面的崩溃,已经让他失去了行走跑跳的欲望与能力。重建精神防御的路途漫长而艰难,轮椅如今就是他的两条腿。
敬云安特地找渠道购入了一把可折叠的轻型便携轮椅,试过质量和大小都合适后,他就直接封到了车上。
于是,在那个阳光不骄微风不躁的上午,在前后检查了三遍,确保所有的行李都准备好后,敬云安将阎弗生推出房门,挪到了摩托的侧座里。然后回身锁上大门,推车走出院落,把头盔给阎弗生戴好后,跨上了摩托。
院角不知何时长出的野牵牛,在将要退却的夏日清晨里,坠下了最后一滴晶莹的露珠。
街道两旁的高大乔木,在微风里摇曳着梦幻的蓝紫色,当蓝花楹的香味沁入沉默者的鼻腔时,敬云安踏上了脚边的摩托启动杆。
“阎弗生,你开心吗?”
他转头笑看着身边的阎弗生,“我们要去西疆看雪了。”
坐在侧位中的阎弗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偶尔眨动的眼眸里,充盈着行道花那繁茂好看的蓝紫色。
敬云安低头在他的头盔上印了个吻后,转头用力踩下了出发的油门。
“轰隆”的机车启动声震飞了花丛里的雀鸟,短暂的热车之后,摩托缓缓地朝着前方驶去。
风从轻缓变得汹涌时,花香也一阵接一阵地往脸上扑来,迅速后退的高大树木,在视线里留下一闪一闪的光影。
始终没有反应的男人,不知怎的,突然顺着树木的光影缓缓抬起了头,呆呆地看着上方那郁郁葱葱的蓝紫色迅速退向身后,一点一点露出了那蔚蓝无云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