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阶见状心头一滞,面如死灰般地重重跪下,“主上,属下罪该万死,请主上责罚。”
闻言,卫衡抬眸看过来,嘴角轻扬,语气依旧渗人,“贺阶,你何错之有啊?”
贺阶心如捶鼓,支吾着,连脸都憋红却不敢发一言。
“说!”卫衡一掌拍在紫檀木的扶手之上,震起桌面上的茶盏,几杯未动过的茶洒溢出来,缓缓地在桌面上流成一条细线,一滴一滴滴落。
窗外的蝉鸣,似乎也顷刻间止住。
贺阶又深跪下去几分,懊恼和悔恨充斥着,“属下不该疑心公主殿下怀有二心,更不应该为了一己私利将公主置于险境,以至于差点儿酿下大错...若公主有任何闪失,属下纵死不足惜。”
室内气氛又冷了几分。
幕僚众人脸色各异,有叹贺阶当时糊涂的,也有内心腹诽想为他申辩的。卫衡喘着粗气,胸膛上下起伏着,不知是因为天气燥热,还是怒火难消。
“主上,我这条命是您给的。如今公主连日未醒,属下之过实在深重。我已无颜再面对主上,今日在此,我便这命还给主上...”
贺阶面如死灰,掏出一把寒刃抵在颈侧,喉结滚动。
众人惊呼,说时迟那时快,一盏茶盏裂空而至打在他的手上,当啷震响!碎瓷与匕首齐飞,唯有地上的残茶兀自蒸腾白气。
吴悬冲过来将地上的匕首踢得远远的,一边怒骂,“贺兄,你这是做什么?”卫衡的脸色也阴沉地可怕,音色低地不像话,仿佛黑云压城一般,“贺阶,你可知罪?”
自杀未遂后,贺阶脸上的窘迫与羞愤更甚,“属下,属下知罪。”
“错,你根本不知。”卫衡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轻轻地将贺阶扶起,“贺卿,撤军之举深谋远虑,你何错之有?”
嗯?贺阶闻言抬起头来,众幕僚也纷纷看向他。
卫衡接着对所有人说,“此次淮西李氏李沧掳走公主,表面是胁迫公主当人质,实际上却是想以此打探出我们在京城中留守防备的人马。一旦我们出手营救,陵都城中守卫空悬,他部署在京城外的兵马就会趁机起事...”
“什么?”
众人惊呼,冷汗涔涔,“李慕这厮竟然兵分三路声东击西,还妄想攻破城门起事篡权,其心可诛啊。”
“没错没错,这老匹夫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唏嘘,可惜如今陛下圣心蒙蔽,看不清如今的朝堂局势,反而一心忌惮打压主上...
“这么说,贺阶你立了大功啊?”吴悬大叫着,手掌拍在贺阶身上。
“是啊。”
在附和声中,贺阶面上的窘迫下去几分,心情也畅快不少。
卫衡的目光环视他们一圈,而后冷声凝眸,“诸位,贺阶虽立了大功,可往后这样的事情,本王却不希望再发生。”
一时间,厅内冷肃。
“本王深知,诸位是疑心公主立场恐与我们有二,担心我陷入公主的圈套算计之中,可诸位只需相信我之志向矢志不渝,不除朝廷贪蠹,肃清宇内,绝不罢休。”
幕僚们心神微漾,当初他们发誓追随主上便是看中他能摒弃旧怨私仇,以天下大局为重...
“莫说公主之性命,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有半点轻怠。即便她只是寻常妇人,既嫁作卫家妇,便也是你们之主。”
众幕僚不自觉地交换了个眼神,有些心虚窘迫,而后纷纷颔首深躬,“属下谨遵主上诫令。”
此时,门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乔生在外喊道,“主上,后院传来消息,说公主情况不容乐观,陈太医请你过去一趟。”
“什么?”卫衡抓住檀木扶手,指节捏得发白。他迅速起身,宽大衣袖撞翻茶盏,当啷滚落。
幕僚们心也揪起一团,只见眼前一道玄影掠过,阶前残茶犹颤,主上已经不见身影。贺阶愣在原地,神态间发滞,不一会儿也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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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暑气翻天,热浪滚烫。
可姜采盈院落中,却是一片诡异的死寂。厚重的锦缎帘幕低垂,几盏纱罩宫灯在墙角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
床帏内,女子的呼吸弱得几乎难以察觉,长长的睫羽覆盖下来,在眼下投出一片青黑的阴影。
床边,揽月的鬓角已被汗水濡湿,她绞了热水里浸过的帕子,一遍遍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公主冰冷的额头和脖颈,可帕子很快发凉,她急得眼圈发红。一旁的侍女则跪在脚踏上煽动着炭盆里的炉火,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鼻尖滚落。
“公主...求求您快些醒过来吧,不要再吓奴婢了。”揽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细若蚊呐,却被窗外一阵更响亮的蝉鸣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