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温润的光泽映着卫衡冷峻的侧脸,“都哑了?”
他指节分明,在棋盘上落定一子,抬起头来看他们,室内有些凝重。
须臾之后,一位青面虬髯的彪形大汉向主座抱拳,率先开口,“主上,按照往年赈灾情况,三十万两白银由国库下放下去,层层盘剥,到百姓手中竟不足三万。因此灾民若需三十万,则户部登记在册之数,至少得三百万呐。”
另有一人频频摇头表示不满,“吴悬,你太小看这些地方贪官了。无论朝廷下发多少赈灾银两,他们都敢贪的,更何况,三洲赈灾银两,按照以往惯例未曾超出过五十万,三百万两的数报上去,陛下不得又趁机找朱大人的麻烦啊。”
朱大人,即户部尚书朱渊。
此话说完,白衣青须的郭钦抖了抖眉,众人才意识到此话在公主殿下面前说不得。
他们这些人谁不知道,陛下将公主嫁给主上,就是想利用公主殿下监视和掣肘主上。
公主殿下,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这么想着,众人都纷纷往主右座看去,只见姜采盈手执黑棋,一边思索着,一边将棋子落在白棋的东南角。
而主上看着她,也落下一子。
再一子。
......
众人不敢说话,只静待等着。约莫一刻钟后,棋局上已落下半盘棋,卫衡眸光欣赏,最终放下棋子。
虽然白棋始终对黑棋展开了围堵攻势,似乎要将黑棋逼入绝境。可在看,却是黑棋在一步步指引白棋围,乃至于最终自己失了章法,溃不成军。
堵,不如疏。
惩,不如监。
这是姜采盈在棋局上给出的计策,在场只有三人能懂。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下棋?”
姜采盈挑挑眉,“从前,在别人处学了一二。”
卫衡审视着她,眼底无半分笑意。他缓缓起身,玄色长衫垂落,“郭卿,你有何高见?”
被称作郭钦的人颔首向他行礼,“公主殿下聪颖,蕙质兰心,此举甚好。”
派朝中一世家名望南下坐镇,另从六部抽调两名审计,主簿,选受灾三州各两名监正,即日起从陵都出发组成赈灾会,收听民情,监看款项流去。
“只是这朝中名望世家之人选,又该如何定夺?”
“忠肃侯府的何老?”
“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恐不敌舟车劳顿之苦。”
“兵部侍郎白玉栖?”
“此人太过正值呆板,丝毫不能转圜,如何能与那些久经官场的老狐狸斡旋?”
.....
众人商讨许久,郭钦眉须一动,“主上,在下有一人选。”
“郭钦请说。”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缓说出一人名字,“护国公安氏之子,安礼弘。”
话音刚落,众人皆称妙,“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号人?护国公府本就是京城第一大世家。其子安礼弘,年少惊鸿才华卓绝,近年来为避其妹锋芒整日寻欢饮酒,却也穿梭于各大世家之中,处事不乏圆滑,却适得其度。”
“是啊是啊。”
姜采盈心一滞,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昭元十年,江南九县遭遇百年难遇洪灾,安礼弘主动请缨南下治水,那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将他连人带车冲进激流,尸骨无存。
尽管她不知道为何原定于三年后的事情为何会提前,但她清楚此次安礼弘若真的去了,便很有可能凶多吉少。
一颗棋子,被她从棋盘上不小心拂落,“不行,他不能去。”清脆的玉棋声砸在地上,惊乍起几方狐疑。
“为何?”青面虬髯的大汉吴悬显然不满她轻易干涉朝政,却又碍于主上面子,放缓声线。
“赈灾事宜太过繁杂,安少卿在朝中不过挂一闲职,又不熟悉水利工程,且据我所知,他不识水性,实难堪以大任。”
这是实话。
可话说完,室内气氛却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来。当着主上的面,公主对别的男人了解这么多...
众人皆叹,诚如传闻呐。
姜采盈看向卫衡,他手中茶盏“咔”地搁在案上,盏中涟漪荡开如他骤然幽深的眸光,那是风暴将至的征兆。
卫衡突然轻笑一声,笑声如薄刃刮过众人脊背,整个议事堂顿时鸦雀无声。
“你们都先退下。”
待所有人背影消失在雕花门外,卫衡猛然拽过姜采盈手腕,她踉跄着跌进他怀里。
“不说点什么么?”
“此次南下并州有陆路和水路两条,可若是安少卿前往,必会选择陆路。五月初八,青峰峡会爆发山洪,走那条官道的人—都会死。”
“你倒是挺关心他,了解他的。”卫衡眯起眼睛,捏着她的腕骨,手上力道加重。
“你又发什么疯?”